《追梦》第四十八章
(2023-09-15 06:18:22)
回到张村,汶君孝跟在米家母女后面,前住县城的汽车站。
县委大院四周,是县中学、国营商店、饭馆和一、两家门面很小的面粉加工厂,还有一个十几平方米的新华书店,一个小邮电局。这些建筑与县委大院隔着十米宽的公路和水泥打出的路面。
县医院在回字型结构的外边,卡在东西通道的东向路北,和县医院对称卡在西边通道的县公共汽车站,每隔两小时,接送一辆班车。
汶君孝陪着米母在县城里转了一圈,来到汽车站。米娅娥一个人坐在饭馆里吃糖糕。她有手表,不愁掌握不了时间,只是她还不能原谅汶君孝,怎么瞧着他心里都堵得慌。既想他开口认错,又怕他横眉冷对,所以,她坐到饭馆里去,让母亲随着他转悠,自己吃他个消停午餐。
售票室里的人不是很多,却都挤在票窗那儿瞎嚷嚷,一个刚会走路的小男孩摔倒在人堆旁边,大声地哭着,向人堆里爬,他的父亲却在窗口的人吵架,买票的人们哄哄地说长道短,一忽儿挤成一团,一忽儿向外一仰,小孩子哭得鼻涕满脸,大概是被人踩着手指,疼得连脸色都疼变啦。
进到售票室里的汶君孝过去抱起小孩,放到长椅子上面,转身向人堆走了走,突觉得那椅子对孩子来说有点过高,他又转过去,把小孩抱起来放到地上的一个烂铺盖卷上面。
正在挤热闹的铺盖卷主人脑后长眼似的转过身,冲汶君孝叫起来:“莫坐我上边,啥东西坐我上边哩?!”
“他坐一下没关系的,”汶君孝直起腰,看着铺盖卷主人的紫脸膛,说道:“这么小的小孩没有多大份量,坐不坏你的行李卷的。”
“我说不行,就不行。”
米母过来拉下汶君孝,对紫脸汉子说:“这么厉害干什么?你没孩子吗?小孩子坐一下还能把你坐矮了不成?!”
“尿上了咋办哩?!你给我洗?!要洗,你跟我走!”紫脸汉子说着,把小孩子拨拉下来,提起铺盖卷。
有人笑起来,坐在地上的小孩吓得直叫:“啊.....”
汶君孝生气地指着紫脸汉子说道:“你是怎么说话的?!有这么说话的吗?”
“我说咋啦?我就这么说啦,你不让我说还是咋的?!”紫脸汉子边说边往汶君孝跟前凑。
“和这种人一般见识不值得......”米母一个劲地往后推汶君孝。
挤在窗口的人们转达过身来瞧事态。小孩子的父亲抱起孩子听旁人一讲,立刻站到“铺盖卷”后边骂起紫脸汉子。
售票室乱起来。吵的吵,劝的劝。紫脸汉子成心想出城里人的丑,不断地骂出下流话,引得围观的人发笑。汶君孝握得拳头直响,恨不得打到紫脸汉子的脸上去。只是他从来没有打过架,心里的火冒得快要烧焦头皮,手却抬不起来击向敌手。米母拚命地抵着他,几个工人打扮的人围在他的身边,劝说着。
正难解难分的下不了台哩,米娅娥走了进来,后边跟着个沙琪飞。颛孙仁他们等在门外,在室内能听到他们的呼哨声。
米娅娥二话不说,扑上前去推了紫脸汉子一把,她的样子非常蛮横,象是有着“外科大夫”壮胆,她就可以使手瓜变成手术刀似的。
“你想干什么?你再碰我妈妈一下?!”她说着,又推了紫脸汉子一把。
米母看见女儿的气壮,心下一松,也调过身躯叫唤起来。紫脸汉子没把她们放在眼里,瞪起眼睛骂了几句,转眼瞧见沙琪飞的拧眉恶相,先自怯了几分,再叫米娅娥这么一推两推的,本欲就坡下驴,收敛点势头。可他偏偏要在嘴头子上不松劲儿,说出句很伤人脸面的脏话来。
沙琪飞扒开两个有意挡住他的青年农民,来到紫脸汉子面前,皱着眉头看看他,冷不丁地挥拳打上脸,当下,就有鼻血流了出来。
“再骂!”沙琪飞阴沉地说着,站在原地动也没动一下,说话时,他把拳头放回裤兜。
“我把你个驴日下的......”紫脸汉子捂着鼻子骂着,斜起身子朝沙琪飞撞过去。沙琪飞一伸手拽住他的领子,照着他的脑袋砸了几下,一松手,推倒在地。
紫脸汉子一声不响地倒在小男孩父亲身上,脑袋流出了血,唬得小孩大哭不止。
“票买了吗?”沙琪飞回头问汶君孝。
“没有。”汶君孝答着,瞧瞧倒在地上的紫脸汉子。那象伙象是昏过去了,有几个人正在揉按他。小男孩的父亲也在其中。
沙琪飞挤向票窗。那些重新回到票窗的人们,看见沙琪飞过去,赶紧闪开条道,把“外科大夫”让到窗口。汶君孝一直盯着沙琪飞的手,发现在那只打人的手上戴着个铁制的物件儿。
米母看看紫脸汉子,又看看沙琪飞,声音抖动着,问女儿:“他是谁?”
“管他是谁呢。”米娅娥答着,翻了汶君孝一眼,“谁都比他强。”
汶君孝没理她的茬,扭过头去看紫脸汉子,担心他会不会出事儿。
米母说:“这人太狠了,哪有这么打人的,就是地主恶霸也不能这样打啊。我说,娥啊,你可不能和这种人搭界。他能这样打别人,就能这样子打你的。”
“说什么呢?他打我干啥?!”
“听妈的话......”米母看着沙琪飞走回来,赶紧不说了。
沙琪飞把票递给米娅娥,向紫脸汉子那边扫了一眼,说:“外面溜溜吧,还有半个小时才开车的。”
米娅娥挽住母亲胳膊,撒娇道:“妈妈呀,咱们到外面转转去,这里面闷死个人。”
“走就走吧。”米母应着,望望醒过来的紫脸汉子,扯扯汶君孝,说:“走哇,走吧,他睁眼了,他没事啦。”
沙琪飞走在后边,将米母扯着汶君孝的那只手,盯看了又看。
来到外面,米母的脸上才转出血色。她推说头疼,没有跟着女儿和沙琪飞那些人去东边的那家商店。她来张村的那天晚上,就被冻得感冒啦,要不然,她还想多住几天。
汶君孝留在米母身边。
“那个人是谁?”米母担心地瞅着女儿的背影,问汶君孝。
“沙鹤珞的哥哥。”
“是亲的吗?两人一点不象啊。”
“不了解什么情况,没和他接触过。”
“小娥怎么会和他认识的?小娥这孩子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厉害,刚才屋里那个人快要死了似的,她连个同情话都没有。”米母打了个喷嚏,用手帕捂着,擤擤鼻子,抹抹泪眼,说下去:“这个沙鹤珞的哥哥,依我看是个惹不起的主,你费点心,替我看着小娥点,她不懂事,容易上当受骗,你和小娥相处的不是一天两天啦,把她当妹妹对待没什么不可以的。唉,我是没办法啊,你米叔每天下班回来都要吃饭的,他要是自己会做着吃,我就住到小娥这儿看着她啦。到张村这几天啊,我给张场长送了礼,也给张书记送了钱,他爱人的那份还不算在内。你们大队那几个管事的,我也都打点了。我做这些事,花这些钱,都是为了让小娥少受点罪。”米母说着,泪如雨下,伤心了好一阵子,才说下去:“她体质差,回家都哭,问她为什么,她还不告诉我,只是哭着喊苦。这次我来看到你们的劳动,才知道小娥的苦在哪儿啦,我想帮她,帮不上啊。唉,看着女儿受罪,我这个做母亲的的心里真是象猫抓似的难受。唉,我说这些现在是没用的,等你成家有了孩子以后,就能理解父母的心啦,我今天是为求你帮帮小娥才说了这么多的。我是实在不放心这孩子呐,干活苦点累点,休息休息就能挺过来了。跑要走错了,是要付出代价的。这儿的社会乱得没人管,象刚才那样的,把人打了连人家的死活问也不问一下,这算是什么事啊?小娥和这种人走在一起太危险啦。君孝,姨求你了,替我看着小娥点,看她有什么难处,帮帮她,千万不能把她推到那边去,你对小娥没感情,我不怪你,没有感情是凑和不到一起的,我活了五十多年,这点道理还是懂的。可你不能找了个姓吴的姑娘,就把小娥当仇人对待吧。”
汶君孝看着米母的伤心样子,心里极不好受。在他的童年记忆里,有一个米姨的影子,是那样的漂亮,那样的招人喜欢。不懂事的他曾经问母亲:“米姨为什么那么好看呢?”
“无忧无虑的人当然好看啦。”母亲慈爱地擦着他的脏手回答。
那时的他,还不懂得什么是无忧无虑,只觉得这个词儿一定很美,不然,米姨为什么会笑的那么好看呢?此刻,他由表及里地明白啦,人生的无忧时代,只在春季开放,过了夏季再渡秋时,无忧树干也将忧出枯皮,只因秋风扫却树叶儿。
西边走来一拨一拨的人,欢欢喜喜地走进县城里去。不少山里人背着背篓,甩着罗圈腿,劲头十足地走在人群中间。一个穿着米黄港裤,套着大红底白花罩衣的女知青走出人流,在背风处站下来,看着汶君孝,扭着身腰走过来。
“你等谁呢?”她暗送秋波,问道:“今天的集市人多的很,你和伙伴走散了啊?”
“小娥跟姓吴的闹不到一块去的。”米母说着,瞄了女知青一眼。
女知青斜起眼睛,将米母打量打量,吹了吹刘海,背过身去,哼起歌。
汶君孝说:“你不了解吴英舒,她是个很好的人。她的心眼很好的。”
“不提她啦,这两天为她,唉,算啦。小娥和她是好不了的。”米母捂住鼻子,张开口出了出气。
女知青突然叫起来:“琪飞,沙琪飞,往这儿看。我在这儿呢。”一边叫着,一边迎着人流跑过去。
“梅子妹子,”颛孙仁大声地说起来:“你钻那去了?俺们在街上寻你半天啦。”
“寻啥了寻?!俺在老地方连窝都没挪,等的烦死人啦。”被称做“梅子”的女知青跑到沙琪飞身旁,挽住沙琪飞的胳膊,一面和颛孙仁他们开着粗俗的玩笑,一面走过来。
米娅娥不知为什么生起气来,冲冲地走到母亲跟前,把母亲拉进售票室。没过一分钟,她又单个人出来了,手里举着张五元钱钞票,往沙琪飞面前一伸,气哼哼地说:“给你的车票钱,不希罕。”
沙琪飞拨开梅子,笑起来,问米娅娥:“这是为啥?”
“不为啥,你要不要?不要,我就把它扔掉。”
“俺不接,你扔吧。”
米娅娥手一抖,扔下钞票,转身进了售票室。颛孙仁他们一齐盯住沙琪飞。汶君孝也在心里为着米娅娥攥出把汗。沙琪飞却依然笑着,并且笑得非常地有人情味儿。
梅子哈腰拾起钞票,送到嘴边吹吹,抖动着问沙琪飞:“这是咋啦?”
“车票钱。”沙琪飞接过钞票,仔细地折好,塞进内衣口袋。
“宝贝到这份上啦?”
“无价之宝。”沙琪飞答着,进了售票室。
颛孙仁向梅子打趣道:“梅子,进去做个红媒吧,这差事肥的流油啊。”
“去你妈的......”梅子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
其他的伙计们望着颛孙仁一通怪笑。汶君孝瞧着这伙人,想像不出他们的脑子里装进些什么样的人生常识。
“沙琪飞是不是在打米娅娥的主意呢?”汶君孝这么想着,走进售票室。他注意地看看紫脸汉子,那象伙正坐在铺盖卷上,抱着脑袋哎哟着。
米母见他进来,立刻叫道:“快来,到姨这边来,姨有话说。”
汶君孝从沙琪飞前边走过去,来到米母近前。
正看着米娅娥,等她开口说话的沙琪飞象是猜到米母要说什么似的,转身出去了。
“还算识相。”米母斜眼看看关闭上的门,说。
走过来倚偎母亲的米娅娥说道:“他不是坏人,别看他打扮成这样,其实人长的挺好的。”
“没羞没臊。”
“本来就是的嘛。”
汶君孝看着别处,对母女俩人的对话,对米娅娥表现出来的娇姿媚态视也不视一下。
米母转向他,说:“君孝,帮我看着小娥点,不要让那象伙(指指门)凑近她。我可不喜欢那种人,横不是鼻子,竖不是眼的。没点正经人样。”
“我回去跟沙鹤珞说说,让她......”
“哼!”米娅娥抢嘴道:“你给他找什么事啊?他现在是姓吴的保护神,跟你女儿是仇家,你求他干什么?!我又不是小孩,我自己会走路的。走正道,走歪路,全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他管。”说着,她瞪瞪汶君孝:“你要有闲功夫,还是让她改斜归正吧,免得再给你戴绿帽子。”
米母阻止道:“小娥,别一点事说起来没完,不能再说啦。”
“米姨,我先回去了,您路上小心点,我走啦。”
米母拉住他,“你别气她,再等一会儿,和小娥一块回,小娥,和君孝一块回去。”
“我才不和他一块回呢,他要走走去,我又没叫他来。”
米母松开汶君孝,抓住女儿的手,小声地劝说着。
汶君孝扭身出了门。
米母硬拉着女儿追到门口,汶君孝连头也没回地走了。
躲在门柱后面吸烟的沙琪飞,哈哈地干笑着一嗓子,吹起声很长的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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