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春秋》第15卷(五)
顺说
【原文】
五曰:善说者若巧士,因人之力以自为力,因其来而与来,因其往而与往,不设形象,与生与长,而言之与响,与盛与衰,以之所归。力虽多,材虽劲,以制其命。顺风而呼,声不加疾也;际高而望,目不加明也。所因便也。惠盎见宋康王,康王蹀足謦咳,疾言曰:“寡人之所说者,勇有力也,不说为仁义者。客将何以教寡人?”惠盎对曰:“臣有道於此;使人虽勇,刺之不入;虽有力,击之弗中。大王独无意邪?”王曰:“善!此寡人所欲闻也。”惠盎曰:“夫刺之不入,击之不中,此犹辱也。臣有道於此:使人虽有勇,弗敢刺,虽有力,不敢击。大王独无意邪?”王曰:“善!此寡人之所欲知也。”惠盎曰:“夫不敢刺,不敢击,非无其志也。臣有道於此:使人本无其志也。大王独无意邪?”王曰:
“善!此寡人之所愿也。”惠盎曰:“夫无其志也,未有爱利之心也。臣有道於此: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欢然皆欲爱利之。此其贤於勇有力也,居四累之上。大王独无意邪?”王曰:“此寡人之所欲得。”惠盎对曰:“孔、墨是也。孔丘、墨翟,无地为君,无官为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颈举踵,而愿安利之。今大王,万乘之主也,诚有其志,则四境之内皆得其利矣,其贤於孔、墨也远矣。”宋王无以应。惠盎趋而出,宋王谓左右曰:“辨矣!客之以说服寡人也。”宋王,俗主也,而心犹可服,因矣。因则贫贱可以胜富贵矣,小弱可以制强大矣。田赞衣补衣而见荆王,荆王曰:“先生之衣,何其恶也!”田赞对曰:“衣又有恶於此者也。”荆王曰:“可得而闻乎?”对曰:“甲恶於此。”王曰:“何谓也?”
对曰:“冬日则寒,夏日则暑,衣无恶乎甲者。赞也贫,故衣恶也。今大王,万乘之主也,富贵无敌,而好衣民以甲,臣弗得也。意者为其义邪?甲之事,兵之事也,刈人之颈,刳人之腹,隳人之城郭,刑人之父子也。其名又甚不荣。意者为其实邪?苟虑害人,人亦必虑害之;苟虑危人,人亦必虑危之。其实人则甚不安。之二者,臣为大王无取焉。”荆王无以应。说虽未大行,田赞可谓能立其方矣。若夫偃息之义,则未之识也。管子得於鲁,鲁束缚而槛之,使役人载而送之齐,皆讴歌而引。管子恐鲁之止而杀己也,欲速至齐,因谓役人曰:“我为汝唱,汝为我和。”其所唱适宜走,役人不倦,而取道甚速。管子可谓能因矣。役人得其所欲,己亦得其所欲,以此术也。是用万乘之国,其霸犹少,桓公则难与往也。
【译文】
善于劝说的人像灵巧的人一样,借别人的力量把它作为自己的己的力量,顺着他的来势加出引导,顺着他的去势加以推动,丝毫不露形迹,随着他的出现、发展而出现、发展,如同言语与回声一样相随。随着他的兴盛而兴盛,随着他的衰微而衰微,以便因势利导,达到自己的目的。尽管他的力量很大,才能很强,也能控制他的命运。顺着风呼叫,声音并没有加大,可是能从远处听到,登上高处观望,眼睛并没有更亮,然而可以看刊远处。这是因为所凭借的东西有利啊。
惠盎谒见宋康王,康王跺着脚,咳嗽着,大声说;“我所喜欢的是勇武有力的人,不喜欢行仁义的人。客人将有何见教啊?”惠盎回答说:“我有这样的道术:使人虽然勇武,却刺不进您的身体,虽然有力,却击不中您。大王您难道无意于这种道术吗?”康王说;“好,这是我想要听的。”惠盎说;“虽然刺不进您的身体,击不中您,但您还是受辱了。我有这样的道术:使人虽然勇武却不敢刺您,虽然有力却不敢击您。大王您难道无意于这种道术吗?”康王说:“好,这是我想知道的。”惠盎说:“那些人虽然不敢刺,不敢击,并不是投有这样的想法啊。我有这样的道术。使人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想法。大王您难道无意于这种道术吗?”康王说:“好,这是我所希望的。”惠盎说:“那些人虽然没有这样的想法,却还没有爱您使您有利的心。我有这样的道术;使天下的男子女子都愉快地爱您使您有利。这就胜过了勇武有力,居于上面说到的四种有害行为之上了。大王您难道无意于这种逋术吗?”康王说:“这是我想要得到的。”惠盎同答说:“孔丘、墨翟的品德就能这样。孔丘、墨翟,他们没有领士,但却能象当君主一样得到尊荣;他们没有官职,但却能象当官长一样受到尊敬。天下的男子女子没有谁不伸长脖子、抬起脚跟盼望他们,希望他们平安顺利。现在大王您是拥有万辆兵车大国的君主,如果真有这样的志向,那么西方边境之内就都能得到您的利益了,百姓对您的爱戴就能远远超过孔丘、墨翟了。”宋王无话来回答。惠盎快步走了出去,宋王对身边的人说:“很善辩啊,客人用言论说服了我。”宋王是个平庸的君主,可是他的心还是可以说服,这是因为惠盎能困势利导。能因势利导,那么贫贱的就可以胜过富贵的,弱小盼就可以制服强大的了。
田赞穿着破旧衣服击见楚王,楚王说:“先生您的衣服怎么这么破旧呢?”田赞回答说:“衣眼还有比这更坏的呢?”楚王说:“可以让我听听吗?”田赞回答说;“铠甲比这更坏。”楚王说;“这是什么意思呢?”田赞回答说:“冬天穿上冷,夏天穿上热,衣服没有比铠甲更坏的了。我很贫困,所以穿的衣服很坏。现在大王您是大国的君主,富贵无比,却喜欢拿铠甲让人们穿,我不赞成这样。或许这是为了行仁义吗?铠甲的事,是有关战争的事啊,是砍断人家的脖子,挖空人家的肚子,毁坏凡家的城池,杀死人家的父子的事啊。那名声又很不荣耀。或许这是为了得到实际利益吗?如果谋划损害别人,别人也必定谋划损害自己;如果谋划让别人遭到危险,别人也必定谋划让自己遭到危险,其实变很不安全。这两种情况,我认为大王您还是不要选择。”楚王无话来回答。主张虽然没有广泛实行,田赞可以说是能够树立自己的丰张了。至于段干木隐居不仕而使魏国安全,那田赞还达不到这种地步。
管仲在鲁国被捉住,鲁国捆起他把他装在囚笼里,派差役用车载着把他送到齐国。差役全都唱着歌拉车。管仲担心鲁国留下并且杀死自己,想赶快到达齐国,于是就对差役们说;“我给你们领唱,然后你们应和我。”他唱的歌节拍正好适合快走,差役们不觉得疲倦,因而走路走得很快。管仲可以说是能利用差役唱歌了,差役满足了自己的希望,管仲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是因为使用了这个方法啊。用这个方法治理拥有万兵车的大国,成就霸业尚且不止,只不过齐桓公这个人难以辅佐他成就王业罢了。
注解:顺说
五曰:
善说者若巧士,因人之力以自为力,因其来而与来,因其往而与往,与
犹助也。不设形象,与生与长,而言之与响,与盛与衰,以之所归;归,终也。
力虽多,材虽劲,劲,强也。以制其命。顺风而呼,声不加疾也;加,益也。际高
而望,目不加明也。所因便也。
惠盎见宋康王,康王蹀足謦咳,○旧本讹作“惠盎见宋康成公而谓足声速”,今据《列
子·黄帝》篇、《淮南·道应训》及李善注《文选》谢惠连《咏牛女》诗所引改正。疾言曰:“寡
人之所说者,勇有力也,不说为仁义者。惠盎者,宋人,惠施族也。康王,宋昭公曾孙
辟公之子,名侵,立十一年,僭号称王,四十五年,大为不道,故曰宋子不足仁义者也。齐湣王伐灭
之。○正文“也不说”三字,旧本作“而无”,今从《列子》、《淮南》改。梁伯子云:“注‘名侵’
当是‘偃’字之讹,‘四十五年’与《禁塞篇》注‘四十七年’又异,其实六十一年也。”客将何
以教寡人?”惠盎对曰:“臣有道于此,有道于此,勇有力者也。使人虽勇,刺之
不入;虽有力,击之弗中。大王独无意邪?”不可入,不可中,如此者,大王独无意
欲之邪。王曰:“善!此寡人所欲闻也。”惠盎曰:“夫刺之不入,击之不中,
此犹辱也。臣有道于此,使人虽有勇弗敢刺,虽有力不敢击。大王独无意邪?”
王曰:“善!此寡人之所欲知也。”惠盎曰:“夫不敢刺,不敢击,非无其
志也。臣有道于此,使人本无其志也。本无有击刺之志也。大王独无意邪?”王
曰:“善!此寡人之所愿也。”惠盎曰:“夫无其志也,未有爱利之心也。
臣有道于此,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欢然皆欲爱利之。此其贤于勇有力也,言
以仁义之德,使民皆欲爱利之也,做贤于勇有力。居四累之上。大王独无意邪?”四累,
谓卿、大夫、士及民四等也。君处四分之上,故曰“四累之上”,喻尊高也。临下以德,则下爱利之
矣。大王意独无欲之邪?○四累,即指上所言层累而上凡四等,注非是,而张湛注《列子》亦与之同。
王曰:“此寡人之所欲得。”欲得人爱利也。○正文句末,《列子》、《淮南》皆有“也”
字。惠盎对曰:“孔、墨是也。言当为孔丘、墨翟之德,则得所欲也,故曰“是也”,当法
则之也。孔丘、墨翟,无地为君,以德见尊。无官为长。以道见敬。天下丈夫女子莫
不延颈举踵,而愿安利之。延颈,引领也。举踵,企望之也。愿其尊高安而利也。今大王,
万乘之主也,诚有其志,有孔、墨之志。则四境之内皆得其利,其贤于孔、墨也
远矣。”得贤名过于孔、墨。远犹多也。宋王无以应。应,答也。惠盎趋而出,宋王谓
左右曰:“辨矣!客之以说服寡人也。”宋王,俗主也,而心犹可服,因矣。
因犹便也。因则贫贱可以胜富贵矣,小弱可以制强大矣。惠盎是也。
田赞衣补衣而见荆王,田赞,齐人也。补衣,弊衣也。荆王曰:“先生之衣,何
其恶也?”田赞对曰:“衣又有恶于此者也。”荆王曰:“可得而闻乎?”
对曰:“甲恶于此。”甲,铠也。此,恶衣也。王曰:“何谓也?”对曰:“冬日
则寒,夏日则暑,衣无恶乎甲者。赞也贫,故衣恶也。○《御览》三百五十六引叠
一“贫”字。今大王,万乘之主也,富贵无敌,而好衣民以甲,臣弗得也。得犹
取也。意者为其义邪?甲之事,兵之事也,刈人之颈,刳人之腹,隳人之城郭,
刑人之父子也。隳,坏也。刑,杀也。其名又甚不荣。兵杀人,以逆名,不得为荣。意者
为其实邪?苟虑害人,人亦必虑害之;不得财宝也。为财利广出,苟谋害人,人亦必谋
害之。《传》曰“晋侯诬人,人亦诬之”,其此之谓也。苟虑危人,人亦必虑危之。其实
人则甚不安。之其为事如此,甚不得安也。○旧校云:“‘人则’一作‘久则’。”二者,臣
为大王无取焉。”二者,害与危。臣为大王计,无取此二者也。荆王无以应。说虽未大
行,田赞可谓能立其方矣。方,道也。若夫偃息之义,则未之识也。段干木偃息以
安魏,田赞辩说以服荆,比之偃息,故曰未知谁贤之也。
管子得于鲁,鲁束缚而槛之,使役人载而送之齐,其讴歌而引。役人皆讴
歌而挽其车以送之也。○《意林》作“皆讴歌而引车”,《御览》五百七十一同。管子恐鲁之止
而杀己也,欲速至齐,因谓役人曰:“我为汝唱,汝为我和。”其所唱适宜
走,役人不倦,而取道甚速。管子可谓能因矣。因役人用势欲走,而为唱歌欢之令走
也。○注“欢之”疑当作“劝之”。役人得其所欲,己亦得其所欲,以此术也。以,用。
此术,道也。是用万乘之国,其霸犹少,桓公则难与往也。往,王也。言其难与致于
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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