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春秋》第15卷(六)
不广
【原文】
六曰:智者之举事必因时,时不可必成,其人事则不广。成亦可,不成亦可,以其所能托其所不能,若舟之与车。北方有兽,名曰蹶,鼠前而兔後,趋则跲,走则颠,常为蛩蛩距虚取甘草以与之。蹶有患害也,蛩蛩距虚必负而走。此以其所能托其所不能。鲍叔、管仲、召忽,三人相善,欲相与定齐国,以公子纠为必立。召忽曰:“吾三人者於齐国也,譬之若鼎之有足,去一焉则不成。且小白则必不立矣,不若三人佐公子纠也。”管子曰:“不可,夫国人恶公子纠之母,以及公子纠,公子小白无母,而国人怜之。事未可知,不若令一人事公子小白。夫有齐国,必此二公子也。”故令鲍叔傅公子小白,管子、召忽居公子纠所。公子纠外物则固难必。虽然,管子之虑近之矣。若是而犹不全也,其天邪!人事则尽之矣。齐攻廪丘。赵使孔青将死士而救之,与齐人战,大败之。齐将死,得车二千,得尸三万,以为二京。宁越谓孔青曰:“惜矣,不如归尸以内攻之。越闻之,古善战者,莎随贲服。却舍延尸,车甲尽於战,府库尽於葬,此之谓内攻之。”
孔青曰:“敌齐不尸则如何?”宁越曰:“战而不胜,其罪一;与人出而不与人入,其罪二;与之尸而弗取,其罪三。民以此三者怨上。上无以使下,下无以事上,是之谓重攻之。”宁越可谓知用文武矣。用武则以力胜,用文则以德胜。文武尽胜,何敌之不服!晋文公欲合诸侯,咎犯曰:“不可,天下未知君之义也。”
公曰:“何若?”咎犯曰:“天子避叔带之难,出居于郑,君奚不纳之,以定大义,且以树誉。”文公曰:“吾其能乎?”咎犯曰:“事若能成,继文之业,定武之功,辟土安疆,於此乎在矣;事若不成,补周室之阙,勤天子之难,成教垂名,於此乎在矣。君其勿疑!”文公听之,遂与草中之戎、骊土之翟,定天子于成周。於是天子赐之南阳之地,遂霸诸侯。举事义且利,以立大功,文公可谓智矣。此咎犯之谋也。出亡十七年,反国四年而霸,其听皆如咎犯者邪!管子、鲍叔佐齐桓公举事,齐之东鄙人有常致苦者。管子死,竖刀、易牙用,国之人常致不苦,不知致苦。卒为齐国良工,泽及子孙,知大礼。知大礼,虽不知国可也。
【译文】
明智的人做事情一定要依靠时机,时机不一定能得到,但人为的努力却不可废弃。得到时机也好,得不判时机也好,用自己能做到的弥补自己不能做到的,就象船和车互相弥补其不足一样。北方有一种野兽,名叫蹶,前腿象鼠一样短,后腿象免一样长,走快了就绊脚,一跑就跌倒。它常常替蛩蛩距虚采鲜美的草,采了以后就给它。蹶有祸患的时候,蛩蛩距虚一定背着它逃走。这就是用自己能够做到的来弥补自己不能做到的。
鲍叔、管仲、召忽三个人彼此裉友好,想一起安定齐国,认为公子纠一定能立为君主。召忽说:“我们三个人对于齐国来说,就如同鼎有三足一样,少一个也不成。况且公子小白是一定不会立为君主了,不如三个人都辅佐公子纠。”管仲说:“不行,齐国人厌恶公子纠的母亲,因而连及到公子纠,公子小白没有母亲了,因而齐国人很爱怜他。事情如何尚未可知,不如让一个人去侍奉公子小白。将来享有齐国的,一定是这两位公子中的一个。”因此让鲍叔做公子小白的老师,管仲、召忽留在公子纠那里。公子纠在外边,不能说一定成为齐国的君主,虽说如此,管仲的考虑还是差不多的。这样做了如果还不能完备,那大概是天意吧。人为的努力总算是用尽了。
齐国攻打廪丘。赵国派孔青率领敢死的勇士去援救,跟齐国人作战,把齐国人打得大败。齐国的将帅被打死,孔青俘获战车两千辆,尸体三万具,他把这些尸体封土堆成两个高丘。宁越对孔青说;“太可惜了,不如把尸体归还给齐国而从内部攻击它。我听说过,古代善于作战的人,该坚守就坚守,该进退就进退。我军后退三十里,给敌军以收尸的机会。战车铠甲在战争中丧失尽了,府库里的钱财在安葬战死者时用光了,这就叫做从内部攻击它。”孔青说;“齐人如果不来收尸,那该怎么办?”宁越说:“作战不能取胜,这是他们的第一条罪状,率领士兵出去作战而不能使之回来,这是他们的第二条罪状;给他们尸体却不收取,这是他们的第三条罪状。人民将因为这三条怨恨在上位的人。在上位的人没有办法役使在下位的,在下位的人又无从侍奉在上位的,这就叫做双重地攻击它。”宁越可以说是懂得运用文武两种办法了。用武就凭力量取胜,用文就凭仁德取胜。用文用武都能取胜,什么样的敌人能不归服?
晋文公打算盟会诸侯,咎犯说:“不行,天下人还不了解您的道义啊。”文公说:“应该怎么做?”咎犯说:“天子躲避叔带的灾难,流亡在郑国。惩何不送他回去,以此确立大义,而且借此树立自己的声誉。”文公说:“我能做到吗?”咎犯说:“事情如果能做成,那么继承文侯的事业,确立武公的功绩,开拓土地,安定边疆,就全在此一举了,事情如果不能做成,那么弥补周王室的过失,忧虑周天子的灾难,成就教化,留名青史,也全在此一举了。您还是不要犹豫了。”文公听从了他的主张。于是就跟草中的戎残族人、骊土的狄族人一起把周夭子安置在成周。天子赐给他南阳那里的土地。文公从而称霸诸侯。做事情既符合道义又有利,因而立了大功,文公可以算做明智了。这都是咎犯的计谋啊!文公出亡十七年,回晋国四年就能称霸诸侯,他听信的大概都是咎犯那样的人吧?
管仲、鲍叔辅佐齐桓公治理国事时,齐国东方边境地区的人有经常向上反映困苦情况的。管仲死了,竖刀、易牙掌权,国内的人经常向上反映不困苦的情况,不敢反映困苦的情况。管忡终于成为齐国的优秀人物,他的恩泽施及子孙后代,是因为他懂得大礼。懂得大礼,即使不懂得国事也是可以的。
注解:不广
六曰:
智者之举事必因时。时不可必成,必成犹必得也。其人事则不广,广,博也。
成亦可,不成亦可。以其所能托其所不能,若舟之与车。舟不能陆,车不能浮,然
更相载,故曰“以其所能托其所不能”也。北方有兽,名曰蹶,○《说苑·复恩》篇作“蟨”,
《尔雅注》同。《淮南·道应训》作“蹷”。鼠前而兔后,趋则跲,走则颠,常为蛩蛩
距虚取甘草以与之。○《尔雅》作“岠虚”,《说苑》作“巨虚”,《淮南》作“駏驉”。蹶
有患害也,蛩蛩距虚必负而走。此以其所能托其所不能。托,寄也。
鲍叔、管仲、召忽三人相善,欲相与定齐国,以公子纠为必立。召忽曰:
“吾三人者于齐国也,譬之若鼎之有足,去一焉则不成。且小白则必不立矣,
小白,齐桓公名。不若三人佐公子纠也。”管仲曰:“不可。夫国人恶公子纠之
母,以及公子纠;公子小白无母,而国人怜之。事未可知,不若令一人事公
子小白。夫有齐国,必此二公子也。”二公子,齐僖公之子,襄公之弟也。故令鲍叔
傅公子小白,管子、召忽居公子纠所。公子纠外物则固难必。物,事也。纠在外,
不可谓必得主,故曰“固难必”。虽然,管子之虑近之矣。虑,谋也。若是而犹不全也,
其天邪!人事则尽之矣。
齐攻廪丘。赵使孔青将死士而救之,与齐人战,大败之。齐将死。得车
二千,得尸三万,以为二京。古者军伐克败,于其所获尸,合土葬之,以为京观,故孔青欲
以齐尸为二京也。甯越谓孔青曰:“惜矣!不如归尸以内攻之。甯越,赵之中牟人也。
言不如归尸于齐,齐人必怨,其将使葬送以尽其财,是所以内攻之也。○梁仲子云:“《孔丛·论势》
篇以归尸为子顺语,余亦小同大异。”越闻之,古善战者,莎随贲服。莎随犹相守,不进
不却。贲,置也。服,退也。却舍延尸,军行三十里为一舍。却舍以缓其尸,使齐人得收之。彼
得尸而财费乏,○七字旧本讹在上句中,又“乏“作“之”,今依孙校改正。车甲尽于战,
府库尽于葬,此之谓内攻之。”齐人战败,尽其车甲。府库,财所藏也,葬死者以尽之,
令其贫穷且相怨,此所谓内攻之术也。孔青曰:“敌齐不尸则如何?”言与齐为敌,不收
其尸为京则如何?○注谬甚。敌齐,指齐人为敌人也。我缓之使得收,而彼不收,将如之何?下文甚
明,何以妄说?甯越曰:“战而不胜,其罪一;与人出而不与人入,其罪二;与
之尸而弗取,其罪三。民以此三者怨上,○旧校云:“‘怨’一作‘罪’。”上无以
使下,下无以事上,是之谓重攻之。”甯越可谓知用文武矣。用武则以力胜,
用文则以德胜。文武尽胜,何敌之不服!能尽服之。
晋文公欲合诸侯。咎犯曰:“不可。天下未知君之义也。”公曰:“何
若?”咎犯曰:“天子避叔带之难,出居于郑。君奚不纳之,以定大义,且
以树誉。”树,立也。文公曰:“吾其能乎?”咎犯曰:“事若能成,继文之
业,定武之功,辟土安疆,于此乎在矣。事若不成,补周室之阙,勤天子之
难,勤,忧也。成教垂名,于此乎在矣。成仁义之教,勤天子之名,以示诸侯,于此在矣。
君其勿疑。”文公听之,遂与草中之戎、○旧校云:“‘与’一作‘兴’。”骊土之
翟,定天子于成周。天子,周襄王也。避母弟叔带之难,出奔在郑,晋文纳之于成周,故曰“定”
也。成周,今洛阳也。于是天子赐之南阳之地,襄王赐之南阳之地,在河之北,晋之山南,
故言南阳,今河内阳樊、温之属是也。遂霸诸侯。举事义且利,以立大功,文公可谓
智矣,此咎犯之谋也。出亡十七年,反国四年而霸,其听皆如咎犯者邪!
管子、鲍叔佐齐桓公举事,举犹用也。齐之东鄙人有常致苦者。管子死,
竖刀、易牙用,国之人常致不苦,不知致苦,卒为齐国良工,泽及子孙。知
大礼,知大礼虽不知国可也。礼,国之本。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故曰“不知国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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