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
个人资料
  • 博客等级:
  • 博客积分:
  • 博客访问:
  • 关注人气:
  • 获赠金笔:0支
  • 赠出金笔:0支
  • 荣誉徽章:
正文 字体大小:

泥人七

(2014-05-27 17:06:22)
标签:

情感

泥人之七

 

这是一个笑吟吟的人,两只眼睛眯成了缝。笔挺的身材,在人群里也是容易分辨出来的。嗯,他身材高大而笔挺,西服穿在他身上比穿在任何人身上都合适。他走到我的面前,说:方席,你好。看了我一会儿,伸出了手,我就把我的手递给了他。当我们的手握在一起的时候,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我就有了短暂的依持,在陌生的地方能够让时光确切地走一段,虽然不知道结果,但是此时此刻却是好的。

他的手抓着我的手,好像是忘记了放,也好像是为了让我在这么短的距离里认识他,把他看清楚,也许也是为了让他自己把我看清楚。但是他是那么容易让人看清楚的一个人:因为他一双大眼睛。有了这一双大眼睛,其他的就不要看了,我是固执的,看一个人,首先看的是他的眼睛,如果他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那其他的就不需要多看一眼。

出乎意料!我说。

他微微一笑,露出很整齐的牙齿:彼此一样!

跟着他去茶楼,他在前面,我跟在后,有时候他走出很远,回过头看见我掉了很远,就停下来等。但是我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我固执地不为任何人加快我的脚步,他等或不等,我都会到达想要到达的地方。两个人在一起走,无非热闹一点点,而这热闹并不会给人好处。人与人交流的时间本来就很多,因为多,所以交流的大部分都是不必要的。

在他停下来等我的时间里,我还是左顾右盼,找能够让我眼睛一亮的事物,虽然这样的事物出现的几率不大,特别是在这样的大街上。但是郑宏停下来盯着我看,那意思好像是说:我看你再好意思走慢一点不?我朝他笑笑,迎了上去。

他找了一个包间,狭窄,局促,但是墙壁上点缀着一些花卉。我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但是感觉舒坦:在巨大的城市里,它把我和郑宏安全地隔离起来,而且让我们如此近距离面对。

我们的聊天似乎重复了在电话里说的事情,有时候会尴尬一笑。郑宏抽烟,他的身体微微后嵌,好像怕烟雾飘到了我脸上,我突然想起荣菊抽烟的样子,想起她肆无忌惮地把一口口烟喷到我脸上然后哈哈大笑的样子,笑了起来。

笑什么呢?郑宏小心地把烟灰弹到烟灰缸里,玻璃的荷叶边的烟灰缸泛着一层淡淡的绿,看起来也是赏心悦目的。我说:看见你吸烟,想起我的一个朋友,她可比你吸得豪气多了。

怎么才是豪气呢,吸烟还豪气!他还是往后靠了靠,低头把一口烟吐了出来。我的心突然动了一动,如同一阵微风吹动一片树叶。这是一个优雅的男人,优雅的男人就是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怎么做能够让别人舒服。它是一种修养,是骨头里的品格,不需要提醒就自动流露出来。

于是我就和他说起了荣菊,说她的生活,说她吸烟的样子。郑宏把一根烟吸完,说:这是一个别致的女人。“别致”这个词让我很喜欢,我赞许地看着他,看他把一根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

我想说每一个人都是别致的,包括他也包括我。但是我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这一定也是他明白的。然后我对他说:我没有想到能够如此轻松地和你说话,在见你以前我一直非常紧张,但是许多想象里,你却不是我想象的任何一种模样,你比我想象的干净,美好。

说到干净这个词,我们都笑了,我居然用了一个农村经常形容小孩子长的漂亮的词形容了他。他问:为什么你那么紧张?我说:因为它是一件美好的事情,而我们在美好事情的面前习惯屏住呼吸,也因为......我想了想,不知道能不能把想说的说出来。他说:也因为我说过要给你一份希望?

我的脸在发烧,他一语道破以后我们怎么办呢?绝境和困境都在他手里,我突然成为了一个局外人,一种熟悉的孤独和无助让我的心往下沉,我知道我的目光也如同一朵太阳花在虚拟的黑暗里闭合了起来。

他的手伸了过来,握住了我。他手指间烟火的味道轻悠悠地飘上来,淡淡的香,突然让我很沉醉。荣菊喷在我脸上的烟从来没有给我这样的感觉。他的大拇指在我的手背上轻轻地摩挲:把一块石头变软,把一块软的石头变成流动的,把流动的固体变成了液体,变成了水,一点点荡漾,荡漾,直到澎湃。

我的心被打湿,然后眼睛被打湿。郑宏说:有时候我们看似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其实已经和我们产生了联系,它本来就已经存在了,不是吗?方席,你现在还无法看见这个希望吗?

嗯!我点头,我的希望就在此刻,被完完整整地呈现了,因为我见到了他,他从虚幻里脱颖而出,和我面对面在这个世界上,甚至他的鼻息拂过了我的面颊。我被自己越来越热的心意包裹着,不见来路,不见归途。当然也不需要来路和归途。我只需要此刻被呈现的部分。人生里,我们总有一些这样的时刻:仅仅是为这一刻而存在,仿佛是把生命里所有的光彩都汇集在这一瞬间,尽情地释放,来路和归途都被它耀得暗淡起来。

被他抚摸的手,我看见上面的疤痕,也看见手腕处的几道伤口,于是我想把手收回来,我一用力,却被他拉住了,问:这是什么?我说:不知道什么地方碰的。

他说:不对,这显然不是碰的。你被打了?我不说话,在和他约定见面以后,我想了许多办法想掩盖它们,但是时间太短,它们现在看上去还是那么明显。我非常难过,我难过的不是它们给我的伤害,而是在一个男人面前暴露了出来,她暴露的不仅仅是生活的不堪,还有一个女人的浅薄和脆弱。

我多么清楚:伤痛会出现在每一个人的生活里,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我们会叫喊,惶恐,会对眼前的事物失去信任,同时也对自己产生怀疑。第二次依旧会让人疼,但是却已经被熟悉,虽然仍然会割破我们的身体,灵魂和信仰,但是却渐渐被我们认可,如同一个初生的孩子,最初看见他的时候,对他的眼睛鼻子嘴都会怀疑:它们怎么就如此搭配在一起了呢?它们怎么就如此组成了一个人呢?到了第三次,它的锋芒就收拢了一些,我们知道它会在身体在心灵上造成什么结果,于是宽容它的到来。

但是如果把已经形成的伤害重新展现一次,无论有意或者无意,它的结果都是不可取的,在倾听的人往往是一个盾,我们所受的伤害是一根根茅,我们想把它们放出来,但是却再一次被弹回来,还是射在了自己的身上。可是,一个人在某些时候想把这些茅射出去,不管结果怎么样,至少在某一个时刻让自己的身体和心灵得到清洁。

在郑宏面前,我还来不及思考把这些茅射出去,我还没有准备在这个陌生人面前说出我的委屈。或者,我一直不肯承认自己生活得委屈:因为所有的都是一个人的生活状态,在我很明确地感受到生活在我身上不停运行的时候,我不承认那些侮辱,打骂,折磨就是伤害: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在这个世界上呼吸,期盼,行走和遇见。这些依旧存在,其他的说起来真是微不足道。

而郑宏看出了端倪,对于一个一直透明的女人,她的身上是藏不起秘密的,她的身体太轻,而秘密总是很重,一件秘密附体,她就不知不觉地弯下了腰身。现在我想啊,一个人的秘密能有多大,无非有说不出的尴尬,或者在习以为俗的道德,法律里不能触碰的底线。但是爱,伤害这些情感范畴里的事情,它是多么容易消逝,多么容易忽略,甚至被自己一赌气就关在门外,让它永远不再进来。

第一次与郑宏见面,让他看见的就是我的伤:身体上的伤所暴露的其他就是他的想象和体恤了。这件事后来让我耿耿于怀了一段时间:我不能以一个健康的女人出现在他的面前真是莫大的耻辱,不管后来我们爱,不爱,聚和散,我对那一次见面依旧无法释怀。后来我自己得到了安慰:如果我们是在错误的时间里遇见,那其他的错误就已经涵盖在了其中,既为注定。如果我本身就是一个千疮百孔的女人,以后的日子势必会继续千疮百孔下去,那我还是无法掩盖事实的真相,除非我自己做假。但是做假是一件很幼稚的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我不想在这里浪费。

如果我们是在对的时间遇见了对的人(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相信过这里有一个是对的,我理智的一塌糊涂,又非得让感性支撑自己在世上胡作非为,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自己的一个谜,秘密很复杂,谜底一定很简单),那么我泄露的懦弱,不堪,委屈不安也会在他的包容和心疼里我不过是不自己呈现出来,让他一览无遗地看见,他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我就把自己交出去了,剩下的问题就是他的了。

这样也是自私的,就是把他的感受排外了,他虽然在那里,但是我把他放进了一个真空的气泡里。我无法为这样的自私自圆其说,后来的种种事情,他也说过:方席,你是自私的!是的,我如此固执,我就是这个样子,我不屑在你面前伪装,不是因为爱或者不爱,我过于注重了个体的生命形式。

但是这样的自私是最容易被溶解的,在两个人的交往,融合,猜忌和坦诚里,这样的姿态会上升为另外一个感觉:排外!如果你融合了我,就融合了我的自私,它在一个人的身体里太容易遇热而化。

我任由他抚摸我的手,抚摸上面一道覆盖着一道的伤口。我一次次挺立起身体,不让自己化为泥,化为水。我喜欢透过手臂传递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的温柔,它让我沉重于尘世的身体慢慢脱去了羁绊,让许多坚硬的物质慢慢地交融在一起,让我的身体呈现出温热而缓慢的流质。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绕过桌子走过来的,他的手一直握着我的手,我没有看清楚他是怎么走过来的。他看着我,眼神悲悯而温柔,他也许也不知道能够把眼前的这只刺猬怎么办,他知道他无法拔出她身上的刺,他拔了就会有新的长出来,他甚至不知道不能不陪她走一段路,走多远,往哪里走。为什么在一个怯懦的女人面前,会生出一种低低的但是无法根除的无助?

我喜欢他的眼睛,喜欢他眼睛里的风雨和彩虹。现在它如此靠近我,而我在他的瞳孔里真是一颗匍匐的尘,但是没有色彩,这竟然让我安心啊,一个人的眼睛就把另一个人包裹了进去,仿佛就没有了风吹日晒。

唉——,他长叹。然后伸展手臂把我环在了怀里。

一只刺猬被抱住,它的刺本能地刺向他,但是却又过于贪念这怀抱,这温暖,这人间短暂而醉心的靠近。在我27年的生命里,这是第一次被一个人诚心诚意地拥抱,我不知道我的眼泪从什么地方来,从什么情绪里来,但是它肆意飞洒,仿佛能够把一个春天灌醒。

淡淡的烟草味在轻轻地游动,它是一个男人最性感的芬芳。我在他的怀里,感觉身体又小下去了一截,这样的小只是为了他把我没有缝隙地抱住。他的手在我的头发上抚摸着,如同一个父亲对孩子的关照。

我慢慢地探出手去,轻轻环绕在他的腰间,他高大结实的身体传递出信赖,力量,和可以依持的坚定。

我们就这样依偎在一起,但是却不是互相取暖。不能互相取暖而在一起是不对等的,不对等的事物最终会倾斜,会被自身毁灭。但是能够互相取暖的对等仿佛又是单薄的,是同样的事物出现在同一个水平线上,有着相同的暗淡和光亮,似乎又失去了它的冲击性。我从来不想在这样的事情里找到改善的方法:因为改善本身就是破坏,而破坏以后产生的新次序还是脱胎于原来的结构。

我们的不对等是客观的。现在我想这客观从何而来,它还是从人的主观意识里给出的判断。他觉得我是脆弱的,是需要被保护的,我也在自己的委屈里畏畏缩缩地看着他,这是显而易见的强大和弱小。这是此时此刻两个人过于鲜明的对比,对这样一个时刻有效。但是如果我离开他,殁于无边的人群,谁又会来和我比较?当一个人感觉你是脆弱的,是需要被保护的,这看似轻轻一瞥已经产生了不同寻常的联系。

然而此刻和他在一起,这幸福虽然慌张,因为过于热烈而让人视线模糊,但是它的脉络却是清楚的:它清晰地证明了它的身份。我轻轻环绕着他的腰,轻轻嗅着他胸膛散发出来的热气,小心翼翼,生怕一用力就打破了看不见的平衡。当爱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小心翼翼,把他看作一块透明的水晶,时时刻刻都捧着,在睡梦里都担心:生怕一掉到地上就碎,也生怕它突生双翼,无约而飞。

慢慢地,我感觉到一种需要,不计后果只要此刻的需要:我要把这感觉抓得更紧,让它能够贴着我的手心渗透进我的身体,让它贴着我的腹部渗透进我的骨肉。我的双臂一点一点把他抱紧,越紧越想更紧。

方席,方席......他的喉咙有哽咽之声,也把我越抱越紧,我们的身体贴在一起,却没有疼痛的感觉,他的身体恰到好处地给了我肉体的坚定和柔软。这让我对肉体的欲望在27岁的秋天里突然惊醒,它一直沉睡着,在几年的婚姻里它都不以为然地沉睡着,甚至因为被打搅而排斥想弄醒它的人,虽然不管怎么弄它都不会醒过来。

它此刻突然的惊醒让我意外,让我泪流满面。但是郑宏不知道我是因为自己的身体而落泪,他只是以为我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需要一个怀抱一份温柔。他搽着我的眼泪,越搽越多,他眼神里的温暖慢慢覆盖了一层忧伤:他能怎么办呢。

不哭,方席。他说的时候把唇贴在了我的脸上,慢慢地移到了我的眼睛上,我忍不住颤栗起来:天那!

这样的颤栗里,我的眼泪忘记再流出来,身体让身体本身专注起来,我睁大眼睛看着他,看着他如何一点一点把掀翻根植进我的身体和魂魄。其实我是多么松软的一块泥土,一直荒芜,却没有停止过盼望。他对我惊异而痴呆的表情宽厚地一笑,这一笑也让我非常感动:他是懂得我为什么颤抖的。

方席,他说:我想陪你走一段路,不管走多远,我想陪你。我说:好。我傻乎乎地说好,我知道我一定会说好,有没有一个理由我都会说好。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但是我又多么清楚我们一起走,中间还会有一段距离,我和他手拉手也无法掩盖这段距离,这距离对我是好的,我可以随时脱身而让彼此少些疼痛。

他笑笑,笑我的孩子气,笑我对第一次见面的人给出的坚定,这是一种不计后果的盲目,他心疼此刻一个农村女人的盲目,他也喜欢这样的盲目,后来他说这是:单纯!单纯是一个美好的词语,它是从一个人的心理直接出发和收拢的。但是我理解的单纯不是一张白纸,更应该是经历了沧桑俗事后对人对事保持着最初的信任和认真。

方席。他眼睛里的忧伤消逝了,慢慢呈现出一种喜悦,如一层微幽的蓝光。他的喜悦来自于看清楚了怀抱里这个女人染色体里的纯真,他的手抚摸过我的面颊,如同拂去一个瓷碗上的灰尘。

他的唇贴在了我的唇上,一下子闪开。我被他这么一挑逗,突然愣了。他又笑了:方席,你没有吻过吗?我的脸红了,结结巴巴地说:有,我有!

你个小骗子。他说。方席,你结婚几年,却如同一个没有恋爱过的孩子,方席,你一定不幸福。

是的,我不幸福,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幸福,当我没有方向感的时候,我就舍弃了对它的寻找和想象,因为它是徒劳的事情。如果幸福只是一种感觉,它是不是也对生活没有多大好处?人活着是为什么,为幸福?我们要幸福干什么:幸福过后是什么?是一个接一个的幸福,当幸福成为一种常态,当我们熟视无睹的时候,它的价值是不是也跟着往下减?在我的婚姻里,我没有对肉体的渴望,没有对幸福的想象,它们被我很自然地压在了箱子底下,于是我就轻省了太多。

我出神地想着这些,他的手把我散在脸上的头发往后拢了拢。再一次把唇贴在我的唇上,我不知道怎么回应他,任他一点一点打开我的嘴,把舌头伸进来。

 

16.

 

荣菊来的时候穿了一件天蓝色的外套,头发随意地拢在脑后,别了一个夸张的发卡,垂下来很长,飘逸着,也是蓝色的。这小妮子微微一收拾就漂亮得忘乎所以,我忧伤地想如果我也如同她这般漂亮,郑宏该是多喜欢。和郑宏见面后,我骨子里的俗气捂都捂不住地往外漏啊:我本来不屑以外表取悦任何人的心态一点点往后靠了,我希望自己面对郑宏的时候是美丽的,不为什么,就为了他快乐。我们许多时候为一个人存在,就忘了自己存在的状态,于是违背自然,违背一个人的原始的原则,想把好的都给他,想不顾一切地对他。

荣菊说要去北京,和谢三金一起去,这是最后一搏了。我说:你们还是把这最后一搏留着呢,如果结果一样,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荣菊说:本来就是没有希望的,人家武汉的医院难道比北京差许多?不过是谢三金想自己蒙骗自己。

那结果如果还是一样,你怎么办?我看着她。我喜欢她淡雅的样子,如同刚刚从水里爬出来似的,有一种不见水的湿漉漉。她不吸烟的时候完全是一副良家妇女的乖模样,但是又那个窥探到她身体里的暗疮,它们如一块褐色的蝴蝶斑附在她流光溢彩的容颜上,有一种危险的美。

荣菊的眼光悄悄地暗下去了一层,但是这样的暗淡不是一个人的忧伤,而是生活里自然的变幻:怎么办?这几年不也是这样过来的,能有什么不相同啊?我说:谢三金也真正可怜。荣菊说:我知道他可怜,所以一直容忍他。

于是叹一口气,再没有话说。我们选择什么样的生活,并不知道它会给我们带来什么,但是一旦选择,它就和你息息相关,没有那么容易从自己的身体里拔出去了。最简单的一句话两个字:命啊,就涵盖了一切选择的动机和后果,但是要命的是我们在选择的时候没有可以学习的先例,一切都是在黑暗里行进,摸到西瓜是西瓜,摸到芝麻是芝麻,这是多么豪迈的赌注,又是多么心酸的无奈。

方席,我们能够怎么办,我能怎么办??荣菊轻轻地说,如同耳语而不是询问。我能够忍受谢三金对我的折磨,也不在乎这样一起生活一辈子,但是这样有意义吗?如果否定了这样的意义,哪一种日子又是又意义的?

我看着她,感觉她是被生活同化了,不论她有多深的怀疑和否定,她的思想也是在一个既定的水平上微微摇摆,这样的摇摆从另外一个角度看依旧是静止不动的。我给她泡茶的时候说:荣菊,你是不是傻了?我们的生活是为了有意义吗?这个意义的意义又是什么?这样的意义对生活本身有用吗?我们现在活着,是为了舒服一点。什么样的生活模式都无关紧要,关键是它能不能让我们觉得舒服。

荣菊端起茶杯,看一片片叶子舒展打开的过程,这个画面:荣菊端着一杯茶的画面真正让人赏心悦目。清雅的女人,怀揣黑暗的女人却一直以一层乳白呈现,它只能让人哑口无言。荣菊说:你的歪理总是有道理的,这么一说,倒是捋清了。唉,我现在不舒服啊,如果我能和你一样和他保持一段距离也是不错的,可是不行,他不会给。

我坏笑了起来:活该呢,红颜祸水,谁让你生得这么漂亮,他会让你守一次空房?我估计你一出门,你就担心的要死。

荣菊瘪嘴:还真被你说中了,上次我们去郢中,回来后他问了好久,心里窝火死了,但是又不敢动我。我大笑:看看,好处出来了不:你想怎样就怎样,人家不敢把你怎样。

荣菊捶了我一拳:我是生生被你带坏了,可怜我良家妇女的名声了,现在说闲话的人多呢,你知道么?我说:知道啊,自从我们出去了一次,我就成为浪女人了,昨天还被人强搂着亲了一口。

荣菊也大笑起来:你很陶醉不?

荣菊说,其实谢三金不是在床上使不出力,相反,每一次都让她很满足。但是慢慢地,这样的满足改变了本来的性质,谢三金精力充沛,每天晚上都要,如一头时刻发情的野兽。刚结婚的时候,他把荣菊也变成了野兽,对肉欲的爱好超过了生活里其他的事情。两个夜色里的人这样一次次狠命地把自己纠结在一起,还是感觉连接的不够深,一次又一次,感觉想要更深的联结。但是心理上的联结会在两个时间里中断:一是两个人同时高潮的时候,婚姻的实情突然成为了障碍,婚姻会让他们一直这样在一起,那么这一次的联结是不是就被削弱了它本来的信用?二是早晨起床各自穿上衣服的时候,他们一起吃饭,一起劳动,但是两个分开的身体却生出了各自为政的色调。

结婚两年,依旧没有孩子。荣菊是首先被怀疑的对象,公公婆婆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话语里也有了许多指桑骂槐的阴冷,荣菊去医院,没有查出任何问题,于是就当没有到时机,再等等。一等再等,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婆婆不耐烦了,喂鸡的时候说鸡都会下蛋,你荣菊一块石头都生不出来。荣菊哭回娘家,与哥嫂诉苦。哥哥自然把她婆婆骂了一通,也是叹气。她的爸爸磕了烟灰,拍响桌子,吼道:哭,哭有你娘的屁用?老子就不相信我的闺女生不出娃娃。

也是父亲拿出积积攒攒的私房钱,带荣菊去了武汉的协和医院,几番检查下来,医生说荣菊没有任何问题,生孩子是完全可以的,甚至常见的妇科病都没有。她父亲就疑惑了:我闺女没有问题,怎么结婚几年没有娃娃。医生仔细地跟老父亲解释了一番: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情,如果女方没有问题,解释男人有问题了。父亲听了就不多言语,他就认定谢三金是个水货。也是回到家后,到谢三金家大骂一顿,并把荣菊在协和医院检查的结果摔在他脸上,说:他娘的,一个男人生不出孩子有啥用,糟蹋我闺女呢。然后指着谢三金妈的鼻子骂:你这个老婆娘,欺负我闺女,好吧,我回去就让我闺女和谢三金离婚,让你和你儿子一起过。

这话说得多难听啊,谢三金和他妈妈面色如土,但是又不敢发作,任由他骂了一遍离去。等他走后,谢三金捡起荣菊的诊断书,诊断书写的清清楚楚,荣菊具备生育能力。谢三金的心如同被塞进了一颗炸弹,但是他又不能把它引爆,他憋得慌气得慌。看着被臊了一鼻子灰的妈妈。

妈妈对着远走的背影戳了几下,说:这老头,说话怎么这么难听?真是没有文化的老东西!他闺女莫非就不回来了?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他闺女回来了怎么对我!真是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孩子,狗活了这一把年纪!

谢三金听着他妈妈絮絮叨叨,心烦得不行!但是他实在没有心情和力气对他妈妈去吼一嗓子,他对着荣菊的诊断书出神:如果她没有问题,那问题就出在他身上了?是他这个大男人生不出孩子了?想到这里,他的心如同被烈火烤着,兹兹地就出现一片血肉模糊的样子,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他一个大男人居然生不出孩子?瞬间,一种巨大的空虚包裹住他,他左顾右盼却找不到自己。这样的耻辱让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就感觉从喉咙里涌上来一股又咸又甜的东西,一口血吐到地上。

他的妈妈吓坏了:三金,你怎么了?于是把他扯到了床上。谢三金的眼泪还是没有被他忍住,无声地从眼睛里顺着脸庞滚落而下。他妈还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还在骂荣菊的爸爸出气:这老东西,要是把我儿气出个三长两短,我不把他屋脊的瓦都掀了。骂了半天,谢三金还是一反应,自顾自地流泪。他妈就急了:你这个怂包,你老丈人骂你几句难听的,你就这样了吗?

谢三金流泪,但是声音里没有哽咽:妈,荣菊能生孩子。

他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哦哦,原来这样,怪不得你老丈人来耀武扬威了呢,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老太婆真是喜不自禁,刚才的阴霾似乎没有存在过,她一脸幸福的光彩:我说呢,我说呢,咱谢家怎么能断后呢,你看看,你看看.......

谢三金冷言冷语地说到:妈,荣菊能生孩子,为什么我们结婚几年还没有孩子?他妈说:是啊,也许不到时候呢,不着急,不着急。有生的迟早会生。

谢三金的眼泪没有流了,在这样的悲伤里,对比他妈的兴高采烈,他的情绪一下子邪恶起来,他要给这个不明真相的老太婆有力一击。他不知道为什么想这么做,他明明知道这样做不过是加深了已经到来的悲凉,而且还要把这样的悲凉让他的妈妈和他一起背负:多么残忍。他觉得自己的心被这残忍狠狠地撕裂着,撕裂得七零八落,在他的身体里仿佛灰烬在不停地堆积。现在他要把这灰烬吐出来一口,让他的母亲无辜地接着。

他吼道:妈,荣菊能生孩子,不能生孩子的是我,你的儿子不能生孩子,他是个草包。

他妈完全傻掉了,有几分钟,她目光发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谢三金看着他妈,眼光里一些戏谑,对他妈没有一点同情。他不是怪罪他妈把这隐形的残疾带给了他,这与他妈没有一点关系,但是他就想看看这突如其来的不幸对与他息息相关的这个人会有什么反应。他妈僵在那里,仿佛想动却怎么也动不了。刚刚还色彩斑斓的世界一下子蒙上了厚厚一层冰,这黑色的冰让她焦急起来,但是她怎么也动不了。

而谢三金的嘴角本来模糊的一丝笑意越来越大了,多么邪恶的笑啊,他妈打了一个冷颤,回过了神来:你说什么,你胡说什么?可是她的声音低了,沉了,仿佛一块铅浮不起来了。一声呜咽飘了出来,接着是第二声......越来越多的呜咽如同细雨汇成了雷霆,劈头盖脸向他打了过来。

他笑不出来了,轻蔑不起来了,他的心再一次被撕裂:他没有想到他自己的伤痛会给他母亲这么大的伤害,她撕心裂肺地哭,那绝望的样子超过了他的想象。他后悔了,后悔刚才以那样的神情对待他妈。他说:妈,你哭什么呢?多大点事情啊?他妈泪眼婆娑地望了望他,空洞的眼神里什么也没有,就走出了他的房间。

他躺在床上,刚才的情绪发泄完,整个人都是虚脱的。而此刻他却需要这样的虚脱,它让他感觉到轻,仿佛离地三寸。事实总是出乎意料。他想到了许多可能,就是没有想到是他这里出了问题。以前觉得没有孩子也不是要命的事情,此刻却要命地感觉到它是一件非常要命的事情。他甚至想象如果有一个孩子会不会和他相像?你说一件多么神奇的事情啊,他突然感觉到一个人生孩子是世界上最妙不可言的事情。但是今天他却被切掉了这个资格,这同样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感觉精疲力尽,人如同被完全抽空了,连翻一个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身体如同一堆灰正慢慢被风吹走,他抓不住它,也不想去抓。顶棚打起了转,伴随着他妈隐隐约约的哭声越转越快,他想闭上眼睛,但是不管怎么用力都闭不上。

吃过晚饭,他爸妈一起进来,劝了他很久,但是他一声不吭,说什么都没有用,说什么都无法击破他内心的黑暗。他爸爸叹一口气:既然如此,就顺其自然吧,咱明天也去武汉查查,看是什么病,能不能治,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什么病看不好的?他妈一听,眼睛里的烛光亮了一下:对啊,咱还没去查什么问题呢,在这里哭哭啼啼的,说不定问题不大那。

谢三金的心动了一下,如同微风翻了翻树叶。慢慢地,他的眼珠也闪动了一下,对他父母的话充满了信任。他一定要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结果,如果可以治,不论多难一定要治!

一家人商量许久,当晚就去了荣菊娘家,赔了一万个小心,把荣菊接回来了。本来呢,荣菊婆婆说话难听,也是望孙心切,人都是一样。这是荣菊的父亲后来说出来的,他也希望谢三金有病治病,能治好,总比毁一个家好多了。

0

阅读 收藏 喜欢 打印举报/Report
  

新浪BLOG意见反馈留言板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