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的村庄春天来了
(2014-03-14 16: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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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烬不高兴好天气嘴角上流 |
分类: 余式分行 |
◆在河堤上喝酒
一个人醉生梦死,与大地无关
一个人从生到死,与世界无关
风吹草枯,河水流动一如昨天
他倒下来,压死了几只蚂蚁
----真是活该
蝼蚁如尘,也贪一杯薄酒
夜间无人,白霜一夜如雪
他把自己从籍贯里
删除
像一个罪人承认了犯罪
其余的
都在风里
◆雪下了,小如一次遗憾
没有不会停止的雪。如他的偏头痛
一夜过去也会熄止
他在阳台上点烟,小街把路灯点燃
-----那些异乡人,他们白不起来了
那些返潮的煤,没有被安放火焰
一个女人呼叫着,一个男人追赶着
他逮住她,一个耳光。他听到树上的雪扑扑坠下
你回去吗?女人说:我不!
又一个耳光
你回去吗?我不!
他踢她,揪她的头发
他听到她骨头断裂的声音
女人最后叫出一个名字,再没有发出声音
他想起几天前一个异乡的女人在他的办公室
用同样的方言叫过他
女人说,就想看他一眼
他不知道他的城市多了一个流浪的女人
◆一只飞机飞过
巨大的轰鸣,不屑包裹云朵,不屑追踪错综复杂的历史
秘密是看不透的。它也不屑这晴朗万里的下午
你相信这个下午有风吗
你相信那些潮流没有任何预兆就过去了?
是的,从它隐隐约约的轰鸣
到我把自己稳妥地放在一块草地上
它就过去了
一池水波还在那样摇晃,几根芦苇继续漫不经心
它们空体里时间下落得缓慢
在一只飞机的眼睛里,夕阳浓重的村庄
一晃而过
不含俗世,不含被俗世埋得深的人
◆傻事
她想给他打电话,说说湖北的高粱酒
说说一个农妇醉酒以后
在大门口拉下裤子解手
说她心里的血都被尿了出来
说她拦住过路的人喊他他的名字
她知道他听不懂她说的话
她口齿不清
只能背负一段来历不明
的爱情
◆明天
练习说:明天,明天。练习再一次深入长夜
以能看见对面的你的亮度为标准,确定活着的喜剧
有人醒在鞋子里,握着一块死亡,秘密而让人沉醉
我醒在我昨天的尸首上,瘦得那么美
哦,那么多没有埋葬的昨天,在风里飘散
没有香味,也没有腐朽的味道
总是有不曾到来的人,如同不曾到来的昨天
因为脆弱,渺小,我与时间纠缠不休
这样的劝慰让我对人生更多怜悯
他的钢琴声低缓,若有若无
他的年轻的面容多么叫我热爱,叫我在一次次轮回上
握住蝌蚪一样的尾巴
明天,有人死在近处,有人生在远方
我趴在生活这一块暗疾上
兴高采烈
◆下雪了。
说出这个事情,一切就结束了。而我不知道什么事情
开始过
在鄂中部,等候一场雪只是一些麻雀儿的事情
这注定来了,然后过去。剩下的就是它们体内的好天气了
只是我不止一次发现,我不如一只麻雀儿
喜悦,哀愁都是退色的暗斑,提不起来
昨天夜里,听见雪打响窗棂,我突兀地叫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身边的人无动于衷
当然他动不动,这个名字我还是会叫出来
一辈子在一个人的身边爱着另外一个人
这让我罪大恶极,对所有遭遇不敢抱怨
对身体的暗疾只能隐瞒
半夜,借手机的微光撒了一泡尿
听见雪兹兹融化的声音
我又一次感到,我是多么庸俗的一个女人
比如此刻,我的偏头痛厉害,眼泪不停地流出来
我只想逃脱这样的生活
和深爱之人在雪地上不停地滚下去
直到雪崩把我们掩埋
◆你只需活着
“你只需活着,上天自有安排”。我看见金银花萌芽
天气晴好了。几片云为天空的异乡客
多年来,我想逃离故乡,背叛这个名叫横店的村庄
但是命运一次次将我留下,守一栋破屋,老迈的父母
和慢慢成人的儿子
而儿子仿佛一个慢慢走近的客人,慢慢染上了我的体味
要说幸福,这恰恰是,刚刚好。
而我却一直深怀哀伤。如此隐匿,我自己也说不出口的
活着,如一截影子,从天空落进水里
一辈子在一起的人无法相爱,独自成活
是谁无法让我们对这样是人生说:不!
二月来了,“活”字开始动手动脚
我每天几遍打扫房子,仿佛阳光能干净地照进来
我养月季花,让它一次又一次地开
我养兔子,只给它一窟
她不高兴也无法背过身去(我是她的生活时
我必定温柔与残忍并存)
更多的时候,我只是活着,不生病,不欲望,一日一餐
我已经活到了“未来”,未来如此
一颗草木之心在体内慢慢张大
这是多么出人意料,也多么理所当然
◆春雪
雪下了,万物泛白。我不该想到更大的黑隐匿着
在一棵植物还没有发青的内部,没有多余的赞美词
雪,一片接一片下坠,以轻击重
没有迟疑
我从来没有仔细看过一片雪,它的形状,它的色彩
它来源的密码,它小于指尖的苍茫,或是大于天空的虚空
对它的到来,我过于泰然
不悲不喜
地有多白,雪就有多大。除此之外,我并无祈求
鸡在雪地上走来走去,人间温暖
我等雪化以后,出去走走
不把足印留下
◆在春寒料峭的下午
有一百种可能,99种意外,一种熄灭
如果愿意,也会有四种飞翔,两种想象
她在纸上画下图标,注解文字,嘴角上翘
反正,月季花已经来了,临近窗口
多么好啊,一个面团捏出虎头,拉出蛇身
在草长莺飞的梦里,把她的脚栓在树桠上
大群的人从南方走来,他们说这迁移的路线
从来不变
但是,她的窗户还是冷色,一个人的细节
需要被忽略。他们在村庄那头吵吵闹闹
灰烬不在风里,而在轮回
月季花已经来了,临近窗口
而此刻的北京,人头攒动的天安门门口
摆满了花盆
他们从人民大会堂出来
给一只蜜蜂的尾巴栓上了蜜
◆哦,我的村庄春天来了
就在刚才。我推开门,油菜花的香味铺天盖地
汹涌而来,澎湃而来
我猝不及防地喊了一声:余秀华!
阳光那么干净,那么明亮地在村庄里流动
在水面上流动,在油菜花上流动
被煮透的金黄色不停地沸腾,我咬住下唇
我承认,闻香无数
只有油菜花的香让我对春天不再怀疑
并准备好了沉溺和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