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Z记忆》•穷孩子的少书童年
阿Z那村子离县城70多里,离公社也有15里,虽是管区(片)驻地,可管区(片)也就那么三间房的办公室,除了一台摇把子电话,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张管区主任(片长)睡觉的床——看样子那管区主任(片长)识字也不会很多,隔着门缝望进去,除了随意丢在地上的几张报纸,桌子上没有一本书,屋里更没有书厨、书架。
阿Z记忆中,管区主任(片长)的办公室里都没有书,没有书厨、书架,村里的平头百姓家就更不可能有书,更不可能有书厨、书架了。个人家里没有书,没有书厨、书架,阿Z上的小学、初中、高中,除了教材,也没有什么书,没有什么书厨、书架,高中毕业前就不知道还有“图书馆”这么个东西,直到去县城参加高考,才在县一中第一次见到了图书室,里面摆着几排书架,上面摆着几排书。
阿Z记忆中,村里、管区(片)里没有图书馆,也没有卖书的地方,离家最近的书店,也在10里以外的另一个公社的驻地,逢五排十步量着去赶集的时候,阿Z常到里面看看,店面三间,厚厚薄薄的书都有,尤其是那些花花绿绿的“小人书”很是惹人眼热,只可惜兜里一文不名,直到考上大学离开老家,阿Z也没买起过一本。
阿Z记忆中,没有图书馆,没有书店,村里自然就没有书——历史上曾经有过的书,早在前些年“破四旧”的时候被搜出来烧的烧了,撕的撕了,偷偷藏着的几本,大都缺脸少腚的,两个角都高高地卷着,主人还不敢放胆拿出来,只能在半夜里捧着,关严窗户,趴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悄悄地过过“眼瘾”。
阿Z记忆中,因为没有书,或者说很少有书,偶尔逮住一本,就如获至宝——上课,藏在大腿上,眼睛歪斜着偷看;放学,坐在小凳或门槛上,把脸深深地埋在上面看,一动不动,直到太阳落山;夜里,钻在被窝里,炕头上点上盏煤油灯,书放在煤油灯下,脸凑在煤油灯前,一读就是通宵。厚厚的一本,一天一夜就看完了——说好了第二天还给人家的。
除《语文》、《算术》两本课本之外,记忆中阿Z最早认识的书,是一个本家叔叔亲手抄写下来自己装订成册的山东快书《武松传》,花了他老人家好几个月的时间。200多页,厚厚的一册,封面用红布缝的,平时宝贝儿似的藏着,高兴了拿出来站到街上就给大家念上几段,轻易是不让别人动一动的,作为他的亲侄儿,死乞百赖地,才让阿Z看了几次。因是一生所读的第一本课外书,印象极深,阿Z至今还记得那开头的一段——“大宋天子坐汴梁,普天下,刀兵滚滚民遭殃。昏君当朝不理政,奸臣掌权乱朝纲。直逼得人人走投无有路,各起英雄霸四方。南有大王叫方腊,北有田虎占山冈;怀庆府,反了个大刀小王庆,晁盖在梁山自为王。”
对其中的《武松打虎》一折,阿Z到现在仍然是张口能来——
闲言碎语不要讲,
表一表好汉武二郎。
那武松,
学拳到过少林寺,
功夫练到八年上。
……
在外流浪一年整,
一心想回家去探望。
手里拿着一条哨棒,
包袱背到肩膀上。
顺着大道往前走,
眼前来到一村庄。
嚯!
村头上有一个小酒馆,
风刮酒幌乱晃荡。
这边写着“三家醉”,
那边写着“拆坛香”。
这边看立着个大牌子,
上写着“三碗不过冈”!
……
这武松,
把包袱放到桌子上,
又把哨棒立靠墙:
“酒家,拿酒来。酒家,拿酒来。酒家,拿酒来。”
……
这武松,
连喊三声没人来搭话,
把桌子一拍开了腔:
“酒家!拿酒来!”
呦!
大喊一声不要紧,
我的娘!
直震的房子乱晃荡!
哗哗啦啦直掉土,
只震的那酒缸,
“嗡隆!嗡隆!”地震耳旁。
酒家出来留神看:
什么动静?
啊!
好家伙,
这个大个咋长这么长!
他看武松,
身子高大一丈二,
膀子扎开有力量,
脑袋瓜子赛柳斗,
俩眼一瞪像铃档。
胳膊好像房上檩,
皮槌一攥像铁夯,
巴掌一伸簸箕大,
手指头拨拨楞楞棒槌长!
……
这《武松传》之后,阿Z记忆最清楚的,便是那本繁体竖排的《西游记》了。到阿Z手时,那书色儿焦黄,一开始便已经是30多页了,好像孙悟空已从东海龙宫要来了金箍棒,后面少了多少就不知道了,里面说不准什么地方就少了一页两页,掉了半拉半块。因是繁体字,有不少字阿Z并不认识,只是顺着看懂个大概,可读起来仍然是津津有味,然后现买现卖,眉飞色舞地给小伙伴们讲,小伙伴则聚精会神地听,跟着阿Z眉飞色舞。
阿Z记忆中,或许正因为书少,得来不易,小时候读书的渴望极炽,凡能读的书全读,记忆中看过的书有《海霞》,有《煤城怒火》,有《西沙儿女》——浩然写的,当时的感觉是文字像诗,真美——有高玉宝写的《高玉宝》,印象最深的是里面的《半夜鸡叫》一段……小学期间读过的书,摞起来,差不多也有一米多高了,不能说“等身”吧,也有“半身”了!可惜的是,当年红遍全国的《艳阳天》、《金光大道》,阿Z早就知道,但村里没有一本,因而最终也未能与其中的任何一本谋面。
阿Z记忆中烙印最深的一套书,是《十万个为什么》,其中最喜欢里面的“天文”“地理”几本,让他有生出个翅膀飞进浩瀚宇宙的感觉,有随着文字畅游祖国大好河山的舒爽。
报纸倒是很早就知道什么样子的,因为每天都有邮递员送来,一张省报,一张《参考消息》,放在村支书家或大队部里,阿Z平头小百姓是只有资格远远看、没有资格就近读的,所能读的,几乎全是几年前、几月前、几周前,最晚也是几天前的,已经“变身”为点心、挂面包装纸的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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