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极归真

人潮汹涌，又一场喧闹之后，一个人开车到一个空旷的地方，没有山水，没有人群，唯有天地之间，自己开的车，和自己这个人，以及阳光、微风和各色的草木。

偶尔有鸟儿灰色的掠影，从眼前铅笔划痕一样地浅浅地飞过，没有想象中随之而来的婉转清丽的脆鸣。

其实，有些期待听到一声鸟叫，也仿佛无所谓有没有鸟叫。因为，最好听的鸟叫，我知道，在心中。

驻车，习惯性地伸手，向副驾驶座的皮包，想打开手机，看看与喧闹的牵扯。只那么伸了一下，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收手。

将车座调出一个舒服的状态，靠着。心里什么都没有，空空的，如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抑或一个看淡了世事的老人，淡淡地看着车窗前那么一片天地。

淡淡地看着，早春的天空，隔着玻璃，浅淡的灰白中泛着些淡淡的蓝，没有白的云飘过，就那么浅淡又辽远地，安静赤诚地承接着我的目光和凝视，让我想起奶奶90多岁还能自己洗衣服时的一件洗得发白的淡蓝薄衫，心里忽然就很欢喜，很满足，很惬意，仿佛时光逆转，又回到了从前与爷奶相伴的时光。

记忆中的奶奶，总是那么娇俏，哪怕九十五六的年岁，娇小的身材，整齐的头发，小脚大衫，得体的装扮，还有她总是偷偷问我“今天我好不好看”的忐忑又天真的语气，哪怕一脸皱纹，每天也满身少女的光彩。

美美又神气地活着，支棱，应该是奶奶的灵魂，也是奶奶留给我的印记。

我的生命中，她美美地来过，把爱美、惜福、温良、本分刻进我的生命。我活着我的，也延续着她的，温暖，安生，所求不多，所有不少。

又是一年清明将至，凝望着眼前空空的天空，想着过世的爷奶，内心丰富而灵动，仿佛又回到了被爷奶宠成小公主的童年。

大概是从小吃奶粉长大，有些缺锌，浓黑的头发中总会间杂着些十分纯粹的金发，金光闪闪的，透着些不同寻常。那时候的人们，都不懂得为什么会有金发，爷奶却常常十分笃定的，当着我的面十分认真地对话：娇娇儿这金头发别人可是没有，长大一定会当公主，有很多人伺候……

人到中年，每每在镜中看到浓黑的头发中偶尔闪过一丝金色，就忍不住想起小时候这些光景，想起爷奶笃定的对话。想着，想着，心里生暖，眼里闪光，嘴角浮笑，满满的幸福，应该是爷奶心目当中公主的样子吧。

此刻，一个人在车里静静地坐着，静静地想着爷奶，静静地想着爷奶的对话，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从前。有爷奶相伴，四季山巅，人群遥远，安生度日，寂静欢喜。

爷奶一个生于1901年，一个生于1902年；一个活到1998年，一个活到1997年，都差不多活了一个世纪，没有上过学堂，心里却有大世界，一个想象中的极其美好的大世界，天马行空，无边无际。想我——他们的娇娇儿将来要当公主，向来是十万分的坚信的。因而，从前，小小的我，也十分笃定地坚信，我长大是要当尊贵的公主的。于是，尽管我们的时代已经没有皇家公主这样的身份，但秉着这份笃信，许多年来，都像一个尊贵的公主一样活着，漂亮，得体，无忧无虑，顺风顺水。

想着这些，有些出神。

近日读到一篇写港星梁朝伟的文章，言其定居日本20年不学日语，享受独处，十分羡慕，也特别懂得，那种不用勉强自己去说话、去社交，完全活在自我的世界的大自由。那是我小时候在少有人烟的山巅生活的大自在。

没有干扰，没有世俗，祖孙相伴，所在的世界一切都是安静又美好的。人在其中，如四季的花，如田野的石，如过山的风，如枝间的鸟，安生在安生的天地间，自由自在，自然而然，草木般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何其乐哉！

长大后，没有爷奶的照料后……被岁月毫不留情地裹挟进汹涌的人潮，用简单的心应对复杂的事，终是幸运地保留着一份简净，但相比童年时的自由，依然会疲于应对，依然会累。所以最喜，这样驾车，到无人的天地，静静地坐上一会儿。可以没有山，也没有水，有阳光、微风，有回忆就好。

一个人，静静地坐了好久，身心自在。下车，在阳光和春风里活泛一下，有花开的声音，响彻心间。

走出来，是为了更好的走回去。初心还在，日子丰满。感恩所有。

           丁  香

            二0二三年三月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