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知道，老猫已经十五岁，相对于人类已经算是活至耄耋，离开我们那天会越来越近，但心里又下意识地觉得不会成真。因为总是和她在一起，从不去想“离开”这个概念。虽然她渐渐没有以前的活跃，越来越迟钝懵懂，但无论我们在干什么，吃饭看书用电脑，她都贴近着我们安安静静地存在，好像这样的情形至为普通寻常，会一直到天荒地老。

2月13日。老猫忽然软绵绵地倒下无法动弹，口中发出微弱的呜呜声，我镇定地抱起她，放平在毯子上轻轻抚摸小声安慰，豆子就完全手足无措，嚎啕大哭起来，我也跟着默默落泪。直到过了半响，老猫慢慢挣扎着站起来，我们才松一口气。不过，这样的事情会越来越频密，直到有一天她离我们远去。原来，再怎么有心理准备，还是难以面对。

2月18日。除夕，特意抱上老猫去我妈家吃年夜饭。老猫还不改馋嘴本色吃了几块鸡肉。在大家埋头抢红包的时候，老猫又发作了一次。这次豆子没有哭，而是温柔地摸着她说，老猫加油哈！再多陪弟弟几年哈！他一定以为每次老猫都能挺过来。

而事实是，除夕之后老猫的情形每况愈下，一直没怎么吃东西，走路蹒跚，萎靡不振。我们开始担心，去哪里都把她带在身边，有时迫不得已要外出，回来时也着急地奔上楼，直到打开门看到她才略为放心。

好不容易等到动物诊所年后开门，立刻带老猫去检查。这间诊所已经开了十几年，老猫几次大手术都是在这里做的，我们也看着年轻的医生步入而立之年，新的年轻人又不断加入。来这里为宠物看病的人，都是视宠物为家人的，因为诊疗费用不菲，但他们都毫无在意，忧心忡忡。

老猫做检查时，旁边有一家三口带着一只12岁的可卡做子宫肿瘤手术，术前签名，听医生讲着手术风险，一脸凝重忧伤。我不由安慰他们说，老猫年轻时也做过同样的手术，很快康复了，别太担忧。但是当轮到我听医生讲述老猫的检查结果时，自己却难过到说不出话来。年轻的医生坦白跟我说，老猫情况严重，主要是心脏病引起的肺水肿，肾衰竭，腹部积水，年龄太大了，各种器官渐渐衰竭，治疗方法已经作用不大，只能输液排尿抽腹水，尽量减轻痛苦而已，随时可能会离去。我和豆子呆呆地听着，整个心好像被揪住了，我强忍着吸口气和医生探讨治疗方法，豆子已经泪水盈眶，强忍着不愿在生人面前哭泣，问我拿了车钥匙，跑到门外躲进车里哭。一会儿才眼睛红红地默默躲在我身后。几个年轻的医生护士帮老猫整整抽了两大杯腹水，我在旁安抚着老猫，她已经衰弱到认了命不挣扎了，默默地看着我。我的眼泪终于没能忍住，大滴大滴地滚下来，渐渐把脸埋在自己的肩膀哭得发抖，鼻涕眼泪狼狈不堪，当着这些年轻孩子的面。

原来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得面对这样的情形，很少有慢慢老去，睡梦中安详离去的幸运，都得让医生用各种手段试图挽救，抽血，打针，灌药，输液，吸氧，抽腹水，以前剪个指甲也闹腾的老猫如今安静无力地任人摆布，我和豆子一直陪伴在旁安抚着她。她和豆子默默对望，眼神是那么温柔又黯然神伤。无能为力的我们心如刀割。

 我把老猫的情形告诉了我弟，我弟只简单说“我一会儿过来”，就从家里赶来了。好多年前老猫做大手术，也是我和我弟照料她，在这间诊所。我们天天轮流守着她输液，我弟带了套《鹿鼎记》去看，打包外卖在诊所吃。我弟还细心地用棉签给麻醉过后的老猫嘴唇沾水。回到家，他整晚看顾老猫，怕老猫半夜有事，把手搭在老猫身上睡，那时他还在念书，我就知道他日后会是个好爸爸。现在他已经结了婚做爸爸了，对女儿果然无微不至。今日听说老猫有事，他立马就放下家里的事情赶过来了，可见老猫在我们心目中的地位是一样的。多年过去，老猫从壮年变成耄耋，我从问题青年变成了成熟的豆子妈，阿弟从大男孩成长为好爸爸，豆子从婴儿长成少年，时光飞逝轮回，今日，阿弟又变回了跟在我身边的大男孩，小心翼翼地托着老猫回家。

好吧，老猫，让我们回家，在家你一定没那么紧张害怕，让我们伴着你，安慰你，希望你顽强的生命力能让你安然度过难关，多陪我们几年。如果你实在无能为力，也让我们陪你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