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读过私塾的缘故，父亲喜欢看红楼梦，说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倡导，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也不可能去读那些四书五经之类的“文化糟粕”。父亲读红楼梦，能够背诵出书中许多场景的诗句，甚至在90来岁时一边吃螃蟹，一边和大家讲林黛玉的螃蟹诗作，什么“铁甲长戈死未忘，堆盘色相喜先尝，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等等，说完哈哈一笑。我们自然是听过多遍，印象中家里面就一直有唐诗宋词等这类书籍，还有数本又大又厚的辞海。父母亲都是转业军人，来到地方只带着背包，因此我们小时候家里就没有什么家具，橱柜及桌椅板凳都是从单位借的，那些书平日都只能装在木箱子里，江南潮湿的气候等到拿出来翻阅时就不免会有霉味，因此在天好时常常需要晒书。

记得在一个冬天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晒太阳，母亲似乎还做着手中的针线活，父亲一边晒着书一边给我们念上一段文字。那是上世纪50年代出版的一本《语文学习》，大概是父亲在北京学习时留下的课本，其中一段一定很精彩有趣，而此时的我尚未念书不能完成阅读，于是便缠着父亲重复念了许多遍。现在重新翻出这本书来已经找不到当时读的是哪一段文字，想必当初一定是被父亲生动的念读方式感染到了，如今回想起来也是宛如冬天里晒太阳那般满满的温暖。

父亲的工作单位位于上海外滩的江西中路上，在一栋英式的新古典主义风格老建筑里面的顶部两层，老式的拉门电梯，柚木地板，铜质窗户，走廊上漂亮的马赛克，从大楼里可以听见外滩海关大钟整点敲响的东方红乐曲。同楼里的黄浦区第四门诊部大门开在九江路上，大楼对面是同样风格的老建筑，上面有块大招牌写着“黄埔旅社”，位于大楼西侧路口处的圣三一堂似乎永远紧闭着大门。或许是小时候常去父亲单位玩的缘故，在心里很早便种下了喜爱老建筑的嫩草，父亲也会常常带我们去外滩那边转转，抱我坐到外滩黄浦江边的防汛墙上看大轮船，遇到重大节日，人民公园里则会燃放烟花，父亲就会在交通管制前将我们带到单位，晚上去到大楼楼顶平台上观看烟花，观赏漂亮的外滩灯火。所有这一切都让我们感觉到相比周边的小朋友生活得更加幸福和快乐。最近再次路过这片街区时，新装饰后的三一堂更加漂亮，街区周边也更热闹繁华，而父亲单位原先所在的那栋大楼已被完全拆除，大概过不多久一栋新楼将会被竖起，但在我的心底里则涌上了一片哀伤。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