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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落日》卷三第九章

(2009-12-17 09:05:05)
标签:

伞头

彩门

秧歌

二叔

高家河

分类: 长篇小说《高原落日》

                     卷三  第九章

    那毕女人果真还行。她不但满口答应了这件事,还主动从一只棕皮箱子里翻出好几本秧歌词集子,都是县文化馆搜集油印的,都是新式词儿。

    我们的秧歌队准备出村赴灯场了,第一夜便是石耱河沟掌里的柳河。临出发前,毕女人不但默记了许多秧歌词,还把最关键的几首抄在手掌上,以备不测。二叔仍不放心,指定要我拿着秧歌词集子跟在毕女人左右,随时准备给她提词。

    我见过的秧歌场子不少,但在这么近的距离之内观看还是第一次。我挎着一个土织布褡裢,一头装着几本秧歌词集子,一头装着个醋壶子,和敲锣鼓家伙的后生们走在一起,身后便是我们高家河村的秧歌队。

    秧歌队每过一个村子,村子里人便要在自己硷畔上放几个纸炮,一来表示欢迎,二来邀请秧歌队给他们唱几句吉庆话儿。毕女人果然唱了,不但没忘词,那声音还怪好听的。那些人一听是个女人唱秧歌,都“哗”一下围了过来看,有许多人还主动跟在我们后边,一块去柳河看热闹。大家夸奖我高家河就是能,“刚死了一个惠老脑,就又来了一个毕‘细腰’。”这使我们异常兴奋,精神顿时振作了许多。三个村子过完,还引来了一大批看热闹的人们。

    柳河到了,刚进村口,我们就远远望见柳河的彩门高悬,无数灯笼闪耀,气派果然不小。大伙正在吃惊,只听得一阵锣鼓“格喳喳”乱响,两行人儿从柳树林里卷了出来。

    我大吃一惊,心想:“还没到彩门边,这秧歌队就来了呢。”心头一慌,竟忙乱得连褡裢口儿也找不上了,好半天掏不出那秧歌词集子和醋壶子来。

    正在手忙脚乱时,二叔和毕女人、老队长踹开大步,朝前走去。大人们这才告诉我说:“这不是秧歌队,而是人家送“发牌酒”来。

    “发牌酒?什么意思?”我正要追问底细,猛听得老队长奔回来一声断喊:“让开场子接牌!”话音未落,只见那两行十六人,一律头顶悬空灯,脚蹬红缨鞋,前胸上挂着一个英雄结,斜肩儿背了一串大铜铃;左手上摇着一个“忽嚓嚓”,右手里端着一个大锅盖,手舞足蹈,大扭大跳地直逼到我们秧歌队的面前,然后一声哨响,又像黄风一般卷回去了。前一拨刚去,后一拨又到。一拨接着一拨、一茬压着一茬。

    好大工夫我们的秧歌队才算挨着步儿来到彩门前。只见那彩门上灯火通明,松柏浓绿,一直高到半天云里。那灯光耀得我们连眼睛都睁不开来。好不容易等我们队里的排灯挤了前来时,对方的锣鼓家伙早就掀天震地般敲了起来。真正是山摇地动,威风无比。只见柳河队的四个“发牌马子”索着天跳,四个“散花娘子”就着地拧,裹着他们的伞头如狂风一般卷向彩门而来。还没等我们的锣鼓家伙响起,那伞头便将伞点了下来,对方锣鼓齐刷刷地停了,那伞头这格哇哇地唱道:

    过罢新年是新春,

    中途路上接亲朋;

    女伞头就是那穆桂英,

    后面跟着些小罗成。

    歌声刚停,人群里便“轰”地吵开了。大家都夸这个秧歌唱得好,这个伞头有本事,有人立刻充当起义务解说员,给周围的人介绍这伞头的年龄、能耐,闯了多少彩门,接过多少秧歌,等等。

    我顾不了那些,紧攥着那本秧歌词集子,眼巴巴地望着毕女人,生怕误了事情。只见毕女人脸儿煞白,双手捧着个伞儿在那里盘来盘去,念念有词,那伞儿似乎就要点,结果又仰了上去了。

    人们开始不耐烦了,因为彩门上比秧歌既要求唱词顺畅,意思通达,又要求速度快。一方稍微慢一点,对方的能耐便显出来了。二叔挤到前边来,不住地小声提示着:“唱,唱,先看手上的词儿唱!”

    毕女人这时才如大梦初醒,展开了手掌看了一眼“啪”地点了伞唱道:

    正月里来正月正,

    陕北人向往北京城;

    虽说相隔千里远,

    毛主席——毛主席——

    “哎哟,又忘了——”  人们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就像撕布一般“扑刺”一声轰笑起来。有人甚至高叫着道:“高家河的伞头把秧歌词写在胳膊上了,快让高贵堂给伞头捋袖子来,后半句让袖子摭住了!”

    人群中又是一阵大笑,议论成一团,讥笑成一片,争着要看毕女人的脸呢。毕女人一下子羞了,倒拖了个伞儿就要往场外冲,被二叔和老队长挡住,七七八八给她说开了好话,要她被撑住了这个台面,不然高家河就把人丢尽了。

    “完了,完了,完了。”我心想:“真是倒霉尽了,第一次当队干部就干了个这事情,以后还怎开展工作呢?”

    当时我只盼望柳河的伞头能高抬贵手,放我们秧歌了进了彩门。至于以后,我再也不敢进这秧歌场了,这事儿太玄,太玄了。

    柳河的伞头除非不肯容情,反而趁我们混乱中间又点伞唱开了。只见他满脸讥笑,唱一句把身子向我们这边晃一下,那目光从毕女人身上的扫起,最后又落在周围看秧歌人们的脸上:

    一杆银枪穆桂英,

    十里沙场天门阵,

    切莫小看杨宗保,

    洞房夜里有输赢!

    人们一下子都愣了,这已经不是调侃,而是公然的侮辱了。我头皮一紧,手里的秧歌词和醋壶子都掉在地上了。只觉得一股怒火冲天而起,口里只管念叨着:“高家河,高家河!”仿佛高家河就是我,我就是高家河一样。

    当时二叔正把毕女人往彩门前推,并替我捡起那本秧歌词要我继续提词儿。我一下子火了,一把将那个破本子扔出场外,劈手夺过毕女人手中的伞儿,可着嗓门喊了一声:“我来!”

    这声音一定是大得惊人,全场一下子静下来了,甚至连双方的锣鼓家伙也停下来了。人们都把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我一个人身上。

    我什么也没来及想,脱口就唱:

    洞房花烛陈年事,

    男尊女卑老脑筋。

    为扫封建旧尘埃,

    一路征战进村来。

    人群里开始低声议论起来了,好些人都重复着我唱过的秧歌词,咂摸着其中的含意,双方的锣鼓轻轻地敲打着。

    我不管这些,疯狂地转动着手里的伞儿,死盯着对方的伞头看着,那神态完全不像是在闹秧歌,而是像在和人吵架。

    二叔和柳河村的负责人都慌了,想给我说点什么,被我一扯伞儿打开了。我的举动很显然引起了对方伞头的注意,只见他猫着下腰来朝前望了一眼,朝手心里吐了口唾沫,紧钢钢地唱开了:

    上级领导发号令,

    农田基建要抓紧,

    你打了多少水平坝,

    挖了多少鱼鳞坑?

    这一下可算把我问住了,我哪里知道这些事呢?就在二叔和老队长他们飞快地朝我奔过来,准备给我介绍这方面的情况时,我脱口唱道:

    我们的工作不过硬,

     上级领导常批评;

    大年一过就下决心,

    全村人登门来取经。

    这首秧歌词太好了,它既避免了正面回答对方提出的问题,又不露声色地挖到了对方的短处——柳河是全公社最落后的村子。

    人们一哇声地叫起好来了,对方的伞头也把伞儿举在半空中,认真地朝我看着,脸上显出惊讶的神情。

    我完全不顾规矩了,点了伞儿又要唱。柳河的领导人隔着彩门冲了过来,他的手里拿着一条没开封的“宝成”牌香烟,一边往我手里塞,一边说:“好了,好了,蛮好了。快进彩门!”

    于是锣鼓大作,鞭炮齐鸣,对方的秧歌马上分为两路纵队靠边就地扭动着,腾出一条通道来让我们进去。

    啊!大军挺进气如虹!啊!直入胡马蹄带沙!

    我的心一下子狂跳起来,像擂鼓一般,我的胸脯一下子高挺起来了,每一步下去都想踩一个坑出来。

    我们的秧歌队浩浩荡荡地进了彩门。

    一进彩门,我就再也没扭一步,把伞儿扛在肩上转着脑袋朝人群里看,看那些正指指点点地议论着我的人,看那些高高地坐在柳树上的孩子,看了那些一个和一个挤得很紧的用羞涩的目光瞧着我的姑娘们……

    我开心极了,得意极了。觉得那天,那地,那山,那水,都是为我设置的大舞台,身边的人们都是为我奔走的小罗喽。觉得自己正高高地坐在一个小山坳里,面对两列苍山,一沟杨柳正指点着些什么。那山变得小了,杨柳也变得小了,只有我的身体仍旧在膨胀着,膨胀着。

    正在这时,二叔他们赶来了,他们一下子围了上来急切地问:

    “你怎么啦?”

    “没,没啥呀。”

    “没啥,怎能喊破嗓子不应声呢?你看看你都走到那里了?”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早已离开了秧歌队,一个人走进沟掌里来了,柳河村和秧歌队已经远远地落在后边。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没事,我只是想出来走走。”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我发现毕女人也来了,正冲着我笑呢。

    我也冲着她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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