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轩:成功的文学创作,应该看不到代际的影响?
(2014-06-20 09: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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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人物访谈 |
在曹文轩的感觉里,殷健灵就属于这一类少有的作家。看她的作品,说不好她究竟属于哪一个时代的作家。“我在阅读中,没法判断她属于哪一个代际。在我看来,这正是文学应该有的样子,文学不会因为是‘80后’写的就是一个样子,‘90后’写的就是另一个样子。文学可以有各种各样的风格,但它的基本面,基本的东西是一致的。从文学有的那一天开始,这些基本面就没有改变过。所以无论什么代际,文学应该有的样子,在我看来是一样的。”
以曹文轩的观察,虽然殷健灵写了各种各样的社会主题、伦理主题、哲学主题等等,但无论哪一个主题,她都是把它们放在文学框架里来进行。她的长篇新作《野芒坡》同样如此。小说虽以清末民初的上海土山湾孤儿院为背景原型,但殷健灵并不是要为“作为西洋油画的摇篮,中国西方文化的发源地”的土山湾历史树碑立传。她想探究的,是100多年前那个特殊时代里平凡人物的小命运,两种文化相遇时的微妙反应,还有,在那个几近封闭的环境里,西方修士和中国孤儿的施与受、接纳或对立……
毫无疑问,殷健灵选择了一个极具挑战性,却特别能出彩的题材。如曹文轩所说,这是一个中国故事,虽然有大量的洋人参与其中,而正是有洋人参与,故事就显得更加独一无二了。而这也印证了曹文轩对文学的另一个判断。在他看来,
文学也许就是进行一场化学实验,将不同元素进行组合,然后看其人性在特别语境中的显示、变形、扭曲,或是升华。与化学实验一样,这样的实验通常是在一个独特的、封闭性的空间进行的。野芒坡,就是这样一个空间。“这个空间在中国的大地上,可它与大墙之外的世界又是相对隔绝的。他们这‘一群’,在这个具有‘孤岛’性质的小世界中生活、对立、冲撞、磨合、相拥,于是我们读到了超越我们想象力的故事——中国故事。”
为了写好这个中国故事,在小说筹备阶段,殷健灵将和土山湾、清末民初的上海、艺术绘画、江南传教史乃至太平天国有关的一切图文资料收归囊中,遍读能找到的清末民初都市小说。“上海图书馆和徐汇图书馆所存的相关资料被我一一捋过,那个时期的上海民俗、饮食小吃、时兴的家具、交通工具、服饰变化、街市布局、日常生活细节,以及西人入境对上海都市文化的影响,几已熟稔。”
事实证明,殷健灵做这样扎实的工作是值得的。这一方面是因为如曹文轩所说,殷健灵不是一个靠想象力写作的作家,她更倾向于写实,写实实在在的生活,实实在在的故事,这也是为曹文轩特别赞赏的。在当天上午于上海作家协会举行的“殷健灵《野芒坡》作品研讨与阅读推广会”上,他就对年轻作家写作过于依赖所谓想象力表示了自己的担忧。他说,当下年轻作家,一开始就是从幻想,从想象入手,装神弄鬼,上天入地,是个很大的问题。这种缺乏写实功力的写作,会对他们以后的持续写作,带来很大的负面影响。“事实上,存在的离奇远远超过靠想象力创作出来的离奇,造物主对世界的安排,是人的想象力所无法企及的。对于一个作家而言,有造物主的纷繁复杂、气象万千,作为写作资源已经足够了。”
如此,作家们面临的一个重要命题,是该怎样消化造物主提供的素材。以作家孙甘露的观察,靠材料写作是容易有问题的。“福楼拜写过一部关于古罗马的小说,当时他为了搞清楚历史背景,相关资料书籍文献就看了200多本。有个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就批评他说,虽然胃口很好,桌上的东西很多,什么都想尝一口,但福楼拜是什么都没好好消化。”在孙甘露看来,殷健灵大体做到了如儿童文学作家秦文君肯定和赞赏的“不隔”。“在她的小说里,有对材料的详尽分析,但她通过叙述,使这个材料或者这个历史事件获得了一种被讲述的方法。”
当然,殷健灵的创作基调虽偏向写实,但她极力追求的,恰如评论家刘绪源所说,既要保持纪实的散文的优点和长处,又要超越它,使作品既有坚实的生活质感,又有悠远的人生况味。殷健灵想表现的不是他的人生传奇,而是一个孩子在黑暗中寻找光亮,追索自我的心灵历程。“幼安的身上,有张充仁、徐咏青、徐宝庆的影子,但是,幼安只是他自己,我更想写一个100多年前的男孩生命中的‘日’与‘夜’,‘光明’与‘黑暗’,是他内心世界可感可触的变化和发展。”
而对人的内心世界的偏离,是曹文轩看来目前很多作家写作要警惕的问题。在曹文轩看来,文学离不开世道人心四个字。但是现在的文学创作有一个状况,就是大量的作家,尤其是那些自认为有思想的,有社会责任感的作家只写世道,不写人心。“而殷健灵无论是写那种浅显的作品,还是写那种深刻的作品,她始终把她的笔墨牢牢的锁定在一个词上就是人心。同时,或许是与《野芒坡》书写特殊题材有关,与她之前的作品相比,这部小说出现了新的走向——她从对心理的剖析而转向对灵魂的叩问。当幼安路遇教堂而不是别的什么地方时,我们就预感到了“灵魂”这个词——它在不远处的文字天幕上静穆闪烁。接着,这个一直生活在最世俗情景中的男孩,被一下子丢进了那个他从未经验过的空间。”
这是殷健灵写作试图抵达的故乡。在她看来,小说里,未必有山河乡村,也未必有城市市井,那里只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心灵,它们如此广袤,无边无际,又是如此幽邃,探索不尽。在小说后记里,她写道,无论写城市抑或乡村,写历史抑或现代,写成人抑或孩子,这都是一些小说的表象,文学真正关注的最终是——人,人的生活,人的情感,人的灵魂。“对于一个写作者,故乡的本原既不是乡村,也不是城市,归根结底,是人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