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翻译:如何兼顾文学性与舞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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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开奇的发言,实际上道出了戏剧翻译面临的一个恒常困惑:该怎样平衡文学性与舞台性?这是因为相比小说、诗歌等其他体裁,戏剧艺术有其自身特殊的综合性与复杂性。诚如复旦大学外文学院法语系讲师郭斯嘉所言,戏剧是文学,也是艺术,通过经由书面文本和舞台演出才得以完成呈现。这一复杂性既增加了具体翻译实践的难度,也影响了戏剧翻译研究的进程。
以上海市剧协副主席荣广润的理解,既然是剧本,一定得考虑到可表演性的问题。“也就是说,这个剧本拿到剧场去演出,得考虑到其语言的可接受性,它当然可以很通俗,但又不能脱离本身的文学性,这个平衡不是很容易做到的。”
上海戏剧学院副院长宫宝荣也认为,近年来,世界范围内的戏剧剧本都更多强调了舞台性,在文学性上来讲是越来越差了,这样我们就会发现,如果把那些缺乏文学性的文字再翻译过来的话,是不堪卒读的。“没有一定的舞台感的剧本,是没法演出的;但没有文学性的剧本,也是缺少翻译价值的。这就能解释,为何现在越来越少有话剧剧本出版。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相比我们现在能看到的很多经典译剧,当下的很多剧作,在文学性上太经不起推敲了。”
当然问题的另一面在于,即使是那些值得翻译的剧作,要真正做到文学性与舞台性的平衡,对于译者来说也是很大的挑战。上海文化广场节目总监费元洪结合自己翻译音乐剧的实践表示,翻译固然要做到“信达雅”,但这一标准,在不同艺术门类的翻译中,会有不同的侧重。“对于音乐剧来说,对白的翻译可能‘信’重要一些,歌词的翻译,则会偏重‘雅’,因为要照顾它的音乐性,可唱性。”
就音乐剧翻译的具体细节而言,费元洪表示,音乐戏剧“信”的表达,不止是字面上的“信”,更得是便于观众接受的“信”,因为翻译的剧本是需要被观众理解的,必然要从观众的角度来进行一些翻译上的处理。至于“达”,在音乐剧的翻译里,不止为通顺的“达”,更是也为了方便的“达”,一般来说,音乐进行越快,字幕越精简。而“雅”则是翻译过程当中最重要的,也是最难的部分,难就难在中文的翻译要符合原作的音乐性。“国外音乐剧以中文的方式来演唱,是有一些弊端的,因为汉语里有四声。虽然在世界各国当中都有一些音调上的处理,中文的特殊之处在于,声调的变化会引起词义的变化,而词义的变化和音乐的走向密切相关,当音乐的走向和词义产生冲突的时候,观众的理解就会发生偏差。”
事实上,诚如郭斯嘉所说,要想完成兼具文学性与舞台性的译本即使不是完全不可能,也是极有难度的。“这需要译者双语的造诣高,还要深谙舞台艺术的规律。”也因为此,就一般的剧本翻译而言,不妨做一些戏剧文本的细分。“上世纪80年代末,一个法国戏剧理论家出版了一本书,里面就提到把戏剧文本分为四个层次,原戏剧文本为T0,一般文学意义上的戏剧译本为T1,用于舞台表现的戏剧译本、舞台脚本为T2,而按照导演的需求和创造的意愿定下来的实际的演出文本为T3,最后被观众所接受的戏剧译本为T4,这些文本并不是孤立的,他们之间相互关联。当然,最理想的是书面文本、舞台脚本、实际演出文本和观众接收到的文本是统一的。但如此完美的剧本,很多时候只是乌托邦的想象。”
在郭斯嘉看来,鉴于戏剧翻译的特殊性,翻译不妨以具体目的为准则,确定好强调文本的文学性还是舞台性后,再按具体剧本的特点,采用不同的翻译策略,经由多位译者从独译到合译,再跟踪介入导演、演员的创作中。“完成这样一种多维度的戏剧翻译,能照顾到各方面的需求,或许是一种较为切实可行的尝试。”
附
眼下戏剧界流行一种说法:一流的舞美,二流的导演,三流的剧本。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中国原创戏剧的严重缺失。但如果换个角度从世界范围内看,实际上还是能找到不少一流的优秀的剧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这些戏剧剧本,有很多没能翻译引进,而即使是翻译引进的戏剧,大多除了供特定的舞台演出外,就很少能通过出版或其他渠道,为更多的读者或观众接触和理解了。
宫宝荣不无忧虑地谈到眼下译剧出版的现状。“相比曾经的盛况,现在可谓寥落。很少有哪家出版社专门出戏剧。当然,就戏剧出版来讲,在全世界都是很难的事情。普遍的情况是,如果没有补贴,戏剧出版是没法生存的。中国这几年有少量戏剧剧本,也都是高等院校投入一些财力才得以出版的,那种自觉出版戏剧剧本,乃至译剧剧本的情况几乎没有见到,因为这样的出版大多没钱可赚。”
从另一方面看,戏剧翻译研究的缺失,也使得译剧得不到应有的重视。有论者指出,我国当前的戏剧翻译研究人员的身份单一,绝大多数翻译研究者来自于翻译学领域,在语言、文化方面的知识装备充足,但对戏剧艺术的认识却比较浅显。但以舞台表演为目的的戏剧翻译,毕竟不同于从源语文本到目标语文本的案头剧的翻译,虽然当前研究者们对舞台表演性越来越重视,但是由于“不懂舞台”,往往使研究流于空泛。也因为此,当下尤其需要像英若诚这样集导演、演员、译者、翻译理论家等身份于一身的戏剧家,唯有这样的戏剧家,才可能真正推广戏剧,扩大戏剧的影响,从而提高民众的戏剧欣赏水准。而实际的情况正如宫宝荣提到的,年轻一代戏剧人里,很少有人专门专注于外国戏剧的翻译,也很少有人去做相关的批评研究,有英若诚这样综合素养的戏剧人更是无处可找。
如此感叹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资本介入对戏剧翻译研究、舞台演出等各方面带来的深刻影响。正因为投身戏剧并不能马上带来可观的利益,很多人才从这一领域流失,也正因为此,戏剧人更需要懂得坚守。著名话剧导演林兆华的艺术实践,是一个很好的例证。林兆华不为赚钱放弃自己的艺术追求,在诸多“不为”之后,他才得到了相对的创作自由。自1989年开始,他运作成立了一家独立的戏剧工作室,目的就在于不受旧体制约束,能自由地选择剧目,致力于创作属于中国的现代戏剧形式和美学。林兆华戏剧工作室成立二十多年来,创作出《哈姆雷特》《故事新编》《理查三世》《建筑大师》等等在剧场美学上有独立品格的作品。林兆华深知这些作品都不可能赚钱,但他有一个好的心态,就是不图发财。而有了一个好的心态,才是作为一个中国戏剧人所能拥有的最大精神财富。
有鉴于此,华东师范大学外语学院副教授粱超群表示,戏剧人应该对资本,对生产采取反讽的态度。“我们确实离不开资本、离不开生产,但是我们可以有选择,不能完全受制于资本与生产的围困。当然,反讽的态度不同于要下‘咒语’,而是在资本的围城之中想想,戏剧可以做什么,戏剧翻译可以做什么,台湾有个导演说,我们不要老是拼经济,我们要拼生活。这句话对我们是有启发的,事实上中外很多戏剧上的事例都表明,我们可以做到借戏剧之力,突围资本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