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尼根的守灵夜》:在“模糊”中感受跨越界限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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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在此前北京举行的《芬尼根的守灵夜》专家研讨会上,爱尔兰驻中国大使馆一等秘书雷娜就做了这样一个有趣的假设:如果乔伊斯可以在场的话,他会异常欣喜地看到他最为高深莫测的作品被翻译成中文。“而且留给译者的难题,不仅仅是弄清楚他想要表达的内容,而是如何用完全不同的语言表现出他希望或者不希望表达的内容。”
这正是译者戴从容所期望达到的目标。刚开始翻译时,碰到同一个词包含几种不同语言的拼写,但意义相同时,为了减少麻烦,她会只选择一种语言。但随着书里那些变动不居的词语日复一日在她的脑海里进进出出,她突然认识到乔伊斯的这部作品预设给读者的不仅是叙述的内容,也是要通过变化的词语,让读者看到其所具有的超越限制、跨越边界的力量。
而更重要的,在戴从容看来,对词语意义的追寻,其实关乎人类深层的思维结构。“如果只关心一个词语的含义,实际上是在寻找一个终极真理。在这种思维方式下,我们会觉得这个世界只能有一个答案。如果把指向同一意义的这个词语的所有语言表达都写下来,这意味着你认为所有语言都具有同等的价值,你在接受一个开放的世界。”
同样刚开始翻译时,戴从容虽然知道乔伊斯对这部作品几经删改,字斟句酌,但依然很难不把一些自造词看做某种文字游戏或打印错误。后来,她才意识到乔伊斯实际上是在看似寻常的一句或几句话中巧妙地利用双关,把民谣《守灵夜》中对酒鬼芬尼根清晨活动的描写,与《创世纪》《出埃及记》等经典文本结合在一起,暗示酒鬼芬尼根的一生也是整个人类的历史。“滑稽与神圣就这样不动声色地交织在‘guenneses’这样的自造词语之中。”
循着这一条路径,乔伊斯找到了一种可以将大雅与大俗,深邃的历史传统与黄色的市井笑话天衣无缝地结合在一起的语言。“乔伊斯既是一位大雅的先锋作家,又是一个大俗的酒吧常客。他既可以写出《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中那样美得让人心碎的作品,也可以在给妻子诺拉的信中说着下流得让人血脉贲张的话。”而他之所以要创作这样一部读者读不懂的作品,有一种说法就认为他在里面放入了一切性的、色情的心理内容。“这些内容其实是19世纪欧洲大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当时起着动摇上层文化、反抗贵族礼仪的目的和作用。从这个意义上说,乔伊斯既坚持了理性的意义,又为身体留出了一定的空间。通过充斥字里行间的性的双关和暗示,乔伊斯模糊了高雅文学与通俗文学的界限。”
很显然,乔伊斯对任何所谓的界限都表示出不屑,且充满了逾矩的强烈冲动。戴从容表示,乔伊斯同时代的英国作家赫伯特·乔治·威尔斯曾写过一部《世界简史》,而乔伊斯却要把世界史写成一部高度包容性的文学作品。“被历史教材梳理后的世界史其实是干巴巴的事件的罗列,感受不到人类的爱恨、冲突、欲望、动荡,而乔伊斯要抓住人类历史的活生生的脉搏。”
要做到这一点,乔伊斯必须制造一个文学的万花筒。要让作品具有万花筒般的炫目、闪烁、千变万化,他就只能使用独创的语言。在戴从容看来,这个语言不但必须具有一般文学语言的多义性、双关性,还必须具有现有语言所没有的包容性、衍生性、变动性。“必须能把历史和当下、个人与整体、已知和未知融合在一起。乔伊斯寻找着这种语言,它不在任何现存的语言之中,必须由他自己去创造。只有这种语言才能与人类历史的呼吸相呼应,才能听到整个世界的骚动。”
也因为此,戴从容表示,阅读这部作品时,读者不妨暂时抛开情节,让自己被唠唠叨叨的叙述充满,去感受它的丰盈和宏大。“这本书的意义很大一部分存在于它的叙述里,而不是它讲了什么故事。”同样,当我们执着于为高雅文学与通俗文学分出高下之别,当我们汲汲于为不同语种间的文学表达设限,当我们因不能见容于文化意识的差异而陷入无休止的“文明的冲突”,读读《芬尼根的守灵夜》,或许会让你真切感受到何谓创新,何谓包容,何谓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