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现在这个年纪的我忽然生出了很多紧迫感。此前,我自诩聪明、勤奋,要求自己成为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偶尔还会因为这个想法激动得失眠。此后,我并没有因为时间延展而化开内心,经常陷在一种仓皇和重复中,不能获得平静。站在镜子前照了又照,依旧是个人堆里的人。更为糟糕的是,我感到原来引以自豪的聪明和记忆力正渐渐退化,19岁时我半小时可以背诵两篇古文,而现在我几乎都记不住一个11位数的电话号码。
这类挫败感是令人沮丧的。我才不信这能教会我谦虚平和,早在三岁我就已经知道尊敬长辈,甚至也从未跟人打过架。于是,悲哀的情绪开始笼罩着我,解脱不出来,就像赶路人不知道车哪儿坏了的抓狂。
大约是一年前我知道了凤凰男这个词汇,讲的是农村奋斗青年飞上枝头。粗鄙的时代多的是极化的表达,这个词却罕见地具有褒贬两种意涵,积极是说这人上进,消极一面则是带着城乡结合部青年的自卑和小气。按照字面上的意思,我勉强忝列凤凰男的行列,从农村念书,到大城市来有一份苦逼的工作。在都市里苟延残喘,回到家乡总会被人指点“在城里体面了”,算是找回了点虚荣。
除开调侃的意味,我理解的凤凰男是个孤独的存在。上到高中,初中的同学都出去打工了,上到大学就没了老乡,等到工作,又被生计所困,他们不可能有固定的朋友,也不会有常混的圈子,生活总在改变,他们的使命就是适应。从人到环境,在陌生中壮着胆子微笑,又轻易地被眼见而不能及的繁华所伤。他们以聪明、勤奋、上进作为筹码,不断地摸高,高处不胜寒,付出可能是汗水,也有可能是尊严。
这类人是敏感而分裂的。从能力方面来说,他们是自己曾经所经历过环境里的优胜者,这是他们感到自信甚至自负的理由;而在他们眼下所接触的圈子里,他们又是谨慎的,因为家庭或者自己尚未跟上的谈吐习惯而自卑,在当下这个社会,不能不承认,有些事情不管你如何努力,你就是不能够。
所以,当我看到复旦大学投毒案嫌疑人林的经历时,我感到惊恐。他是知名大学的医学硕士,富有正义感,渴望成为一名好医生。而在银币的另一面,他还有家乡村庄带给他的情结,那是个落后而淳朴的地方,他从那里出发,一路走向广州、上海,疯狂科研。我相信那一路的拼杀并不亚于参加一次白刃战。这些感受都是我熟悉的。某些时候,他所想的或许不过是成为一个不落寻常的人吧。
然而呢,走得越远,孤独、自卑对他的拉扯就越严重。他展现的是歇斯底里、冷血一面,他尝试了对他人的伤害。就如同事在报道中展现的那样,他寻回平衡的方式如此的与众不同,是毁灭。
说这些,我并不想给人们证明一个凤凰男杀人社会心理基础,以及凶案发生的必然。事情总有些其他的可能性。就如跟我同样是凤凰男的佘才子,他小时候生活那么苦,到现在依然活泼烂漫,贱得一脸欠揍的表情。像春树长在阳光里。
我相信他所遭遇的情形不会比林少,中学常以咸菜泡面充饥,穿的也是以尼龙面料为主的料子衣服,刚上大学被被某发达地区的同学问吃得饱饭不。但他内心早有一种机制可以屏蔽这些伤害,如同一层薄膜一样,使得他免于伤害。这让我老觉得他是个活在自己世界的人,自己封闭了很多感受的渠道。并非天然如此,而是一种心理机制,因为我也是这样。否则就不能解释那多嘴的发达地区同学目前还尚在人间。
这些发现导致了我后来对自身欠缺的认识,是始终疏于对事情的体会,因而不会有生活的积累,这让人懊恼不已,我恐怕怎么也成为不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了。我的认识中只有对灵魂敏感,并且始终探求,最终找到平静的人才是特别的。因为不管环境如何变化,这样的人都能感到自由,意识也能如淙淙流水般不居而清透。
可惜我跟这境界还差了几个光年,那个与众不同的念头也许将不再占据我的头脑。命运的道路如此丰富,还是庆幸自己没有成为那个杀人的凤凰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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