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逻辑消解读者的想象定势
(2011-09-10 20:0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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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荆州市纪委官员离奇死亡,你马上赶去。写完前一个稿子,没来得及睡一个囫囵觉就被编辑“抓”了。
我简单地看看了当地媒体的一些消息报道,感觉这个人死得过于离奇,几乎没有太过可信的说法。从已有的线索来看,并不能判断他杀,而当地政府方面给出的自杀的结论也十分武断,令人遐想其中的“猫腻”。作为一个“菜鸟”,我的设想是跟着新世纪周刊的王婧师姐,先接触家属,毕竟弱者愿意表达。
现实很快打击了我们,谢业新作为一个纪委干部,死前两个月他都在封闭办案,辗转于各个宾馆,也就是说他自己几乎没有为人们留下任何线索。而且,我通过和亲属交谈了解到谢业新平时并非一个话多的人,几乎不与家人谈论自己的工作情状。
第二个困难是,家属已经开始同政府方面谈判,这时候他们在接触媒体上已经相当谨慎,不愿意说得太多。一者,当地政府会把家属的“听话”程度列入谈判的条件;二者,小县城都是人际关系亲密复杂,抬头不见低头见,家属们不想和政府部门结下梁子,未来生存不易。
到当地第三天,我们几个几乎还是一无所获的,来的记者慢慢都走了,我苦逼地留了下来。而舆论的表达却到了一个极致,都无法接受“自杀”的结论,质疑声音迭起。为何一个人会杀自己11刀,那么痛苦谁能做到?他做纪委官员这些年,得罪的人可不可能报复?死前他正查原县委副书记的案子,怎么正好这个节骨眼?
这些怀疑都有合理性,也符合我们一般思维定势的想象,但随着我采访的深入我就越来越相信“自杀”的可能。从“他杀”的可疑点说,当地警方说谢业新身亡现场的刀具是“谢家的”,亲友说小偷偷了这把刀,但如果是小偷偷的话,为何不把一起的五把刀都拿走呢;谢身亡现场是警方和家属一起进入的,如果说现场有其他人的痕迹,亲属必然有所察觉,谢的亲属中有些还是军人和刑警,然而对于“自杀”结论,亲属却没有过硬的说法;谢业新火化之前,亲属已经拿到尸检报告,如果有问题或者质疑,亲友不可能会一声不吭。
从报复论来看,澄清起来也不难。谢业新只是一个县纪委的官员,他能主导办理的案子多数都是各个部门和乡镇的贪腐案件,多数的能量并不大。也就是说,这些人买凶手制造一个无痕迹的“密室自杀案”的可能不大,玩高级政治游戏才有的桥段,需要的成本太大。就是做,制造一个弄死谢业新的车祸岂不是更经济实惠(2009年谢业新曾遭遇车祸重伤),玩11刀杀人,还杀得那么混乱,这杀手的水平也太低了吧。他死前所参与的“柳宝军案”实际上是由荆州市纪委主导的,被查的是原公安县县委副书记柳宝军的问题,按照管辖权只能由荆州市纪委主导而不可能是公安县纪委。作为提供一些简单的协助的谢业新,显然不是一个好的“灭口对象”。
而且,谢业新并非一个很轴的人,他待人接物小心翼翼,轻易不会得罪人。
最后,谢业新死相相当平静,这也是很难理解的,如果经历搏斗和恐惧,定然不会有这样的平静从容的表情。
“他杀”可能性小,自杀的可能性如何呢?谢业新家中状况比较苦,老小俱在,状况都不是很好,父亲瘫痪,母亲糖尿病,女儿还在读大学,而他的工资却只有两千多。而丧夫的姐姐和患病被影响智力的弟弟都需要他的照料。作为了一个压力山大的中年男人,他自己的状况也不好,在副科级的岗位上他已经17年没有调动了。特别是他自己的困境,我认为是他可能产生自杀动因的主要原因。
据战友和同事的描述,经历过军旅生涯的谢业新,性格正直,相信自己的努力,也信任上级领导。这一点在他军旅生涯里体现得很清晰,他曾苦练军事技能最后获得军里比赛的一等奖,他的诚恳作风获得了领导的认可,被提拔为部队领导的身边人,最后做到警卫班班长。这也就是说,谢有信仰规则的基础,而且他性格中有曾经的骄傲支撑着。
曾经的尖子兵到了公安县却混得并不好,如今他的职位已经远远低于当年不如他的战友了。谢业新的战友中,有的人已经官居县委书记,有的早已经调到了市里,有的下海了却也是千万富翁,而他还在生活的泥沼之中。就是在现在的单位里,好多他曾经的下级如今都成了他的上司。骄傲的他如何想得开,女儿说这两年他一直看庄子的书在寻求解脱。
在纪委工作,他是最勤奋最肯干的一个,领导也曾经许下了很多晋升的诺言。但是17年过去了都没有实现,今年他想竞选县纪委常委、提职称都没有戏,后来准备跳出纪委的圈子去教育局做副局长,也没能实现,挫折一重接着一重,对他来说已经接近极限。一个当地县里的重要领导私下说,谢业新死和换届有极大关系。
一个勤恳“不粘锅”的干部怎么就得不到官场的认可呢?这就是我写的稿子中主要想说明的问题。公安县近年来频出贪官,特别是管组织工作的县委副书记,连续两任都被双规,都是涉及上百人的大案。也就是说公安县里,跑官卖官并非什么新鲜事,只要你愿意跑,你都有可能提升的。向来不喜欢耍手段的谢业新,放不下身段去巴结领导,他也没有前。
沉重的现实负担,17年的怨恨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必然会不断趋近一个人的承受极点,而性格沉静的谢业新又极少倾诉和释放他的愤懑。从这个层面理解,他的绝望便是可以成立的了。谢业新的绝望,是他个人性格和当地官场氛围之间的紧张之间的产物,他性格清晰,命运模糊。
《杀死纪委官员的“致命一刀”》在周末刊出之后,一些读者激动地认为记者被收买了,因为其居然试图说明他自杀。其实,这一点我写稿子前就考虑待可能会犯众怒,但最后还是决定要忠实于自己采访所得。虽然,照顾读者情绪是写作者工作的重要部分,但在事实面前,还是需要以逻辑对抗读者的想象定势,这是新闻的职责要求和生命力所在。
大家所想象的黑暗,是一个中顺理成章的推测,就是成立了,也不过是一桩情节曲折的谋杀案罢了,意义有几何呢?而死于这个溃烂官场的谢业新才是有丰满的,他以自己的隐忍和原则证明了官场的腐化与寡情,好人遭遇逆淘汰的现状。这是更大的恶。这个层面上,谢业新如同公安县三年前当着县领导们服毒自杀的高辉权院长一样,因为不合作或同流合污而成为牺牲者。只是前者死得慷慨激扬,而谢死得绝望而又委屈。
链接:杀死纪委官员的“最后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