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家的保姆故事讲完了,现在俺该开讲娘家保姆的故事了。俺亲娘是个脑筋好使,好强自力,事必躬亲,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人。同时俺亲娘不愿家里有外人,因此她雇用保姆的时间还不到十年。亲娘在家里的地位就好比《红楼梦》里的贾母,在俺们心里那是至高无上,无可比拟的。因此给亲娘找保姆就是俺生活中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且是关系到我们这个二十多口大家庭安定团结的大事情。

    亲娘的第一个保姆是山东人,按大排行应是E姑娘了。E姑娘是我托建国门街道劳动科小韩科长找的。那时家政公司己经逐渐多起来,不少街道办事处也开办了家政服务项目。保姆们还没到,用户们已在家政公司的大院里挤得水泄不通了,韩科长说看这个姑娘健康朴实,一把拉过来塞进传达室,让我赶紧过来。不然别的用户该抢走了。我用“抢”这个词绝不夸张,因为当时求大于供,孩子们一进来,用户像电影“抢新郎”一样,一拥而上,把人先抢到手再细谈。

    我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拉起E姑娘冲出重围,送到了亲娘家。E姑娘黑黑壮壮不爱说话,年令十八九岁。据她说因为没有父亲,和母亲一起住哥哥家,平时得受嫂子一份气,正好有这么个挣钱的机会,就跟着车来了。E姑娘来了,亲娘让她洗了澡,让她单独住一间房,并对她提了要求。不料第二天一早亲娘就来电话了:“赶紧给我接走,这孩子可不能要,什么活儿也没让干,竞呜呜咽咽哭了一夜,许是心里有什么事情。”我放下工作,带上司机,一踩油门儿从东四扎到了五棵松。我问E姑娘怎么回事,昨天咱不是说的好好儿的,怎么又变挂了?E姑娘说,长这么大没出过门儿没离开过娘,晚上想起自己的身世,想起自己一走,老娘更没人疼了,还得受嫂子一份气,因此伤心…说不想走,想跟着姥姥姥爷过。无奈亲娘决心已下,俺只好送她回建国门劳务市场。俺问E姑娘,是接着找人家还是回原籍?E说:“回老家,再苦也和娘在一起。”

    到了服务窗口,俺出示了合同书,办事人员让俺们双方莶完字就完事了。俺问:“孩子回老家,有没车送?”办事人员诧异的看着俺:“送?一天好几十口人,我送得过来吗?让她自己买火车票回去。”E姑娘一听,咧开大嘴又哭开了:“我坐长途汽车来的,我们那儿没火车。”俺和司机小石一商量, 这孩子第一次出门儿,胆子又小,万一丢了可咋整?!干脆先送她回俺自己家,待小石打听到哪里卖长途汽车票,买上票再送她走。小石又是打电话又是找人咨询,最后在永定门买到了长途汽车票,可是每周只往返一趟,是周一的,当时刚好是周五,还得等三天。就这样,俺把E带回家,周末带她去了天安门,去了王府井,一路像个导游,热心的向她介绍首都北京,还不停的给她讲人生大道理。E姑娘不说话,只是紧紧拉着俺的手,攥的俺生疼。

    周一上午俺和小石一起把E姑娘送上了永定门的双层铺大巴,怕E姑娘身上没钱,还塞给她二百元钱。本以为E是个木头疙瘩,因为三天来她总共没说过几句话,却不料她突然从车上下来,抱住俺阿姨阿姨的叫,还哭了起来,感动的俺哟,眼泪也刷刷流了一前襟儿,小石心软,见不得这场面,赶紧走开了。俺们娘儿俩这场送别没演完,小石提着一网兜吃的过来了,又是面包又是水果的递给E姑娘:“胆子小就别出来,好好跟家干活儿,哪儿好也不如跟着妈好!”。就这样,E姑娘在折腾了我们俩三天以后,满怀温暖的乘车走了。

    在回单位的汽车上,俺和小石兄弟没完没了的互相道谢,直到两人缓过神儿来哈哈大笑:咱俩不整个儿一对大傻瓜吗?更倒霉的是,这一切俺亲娘并不知情,俺这边儿E姑娘还没送走,寻找下一位保姆的工作己然同时开始了。

    还是那句话,没有典型事例的保姆俺不给排序,待到讲F姑娘的故事时,俺找保姆的战场己转移到和平里街道的家政公司了。和平家政的张主任是俺的老朋友,经常在北京电视台露面,她这儿资源丰富:河北的,河南的,安徽的,山东的,甘肃的,哪儿都有。况且因俺是老朋友老雇主,还可以享受特殊待遇,那就是“走后门儿”,来了人俺可以先挑。说是先挑,也不容易,接保姆的汽车不知为什么总是午夜时分到,一般情况下第二天上午才开始分配。为了第一时间能挑上,每次都是张主任提前打电话告诉俺,何时何省来送人,然后俺和俺弟半夜三更跟盲流儿似的蹲在家政公司门口儿,一蹲好几个钟头,待到车一到,俺姐儿俩顾不得体统,脚跟脚的混进队伍,凭直觉各自挑一个人谈,再从中挑一个跟俺们回家。

    F姑娘就是这么跟俺回去的。F姑娘是甘肃人,二十左右,大字不识一个,是个文盲,可F姑娘爱说爱笑人很聪明,跟俺亲娘很投缘。不料F姑娘一进家门就病倒了,大鼻涕横流,咳嗽吐黄痰,大概是路上受了凉。亲娘带她又体检又打针吃药,病很快好了。F姑娘爱唠嗑儿,没事儿时,家长里短儿,飞短流长,全村儿的糗事儿没她不知道的,聊的老太太怪高兴。本以为这回亲娘能用长了,没承想过了一个多月,亲娘和她闹了别扭,打电话叫俺送她回家政公司,再另找一个。圣旨一下,谁敢违抗,俺赶紧去把F姑娘接了出来,心想好容易来了个亲娘希罕的,送走了就回不来了。刚好姐姐的儿媳跟俺说同事托她找保姆,俺灵机一动,给她打了个电话,俺说:“先让小F跟你同事家干着,一旦婆后悔,再让小F回来。”不料一向最讨俺喜欢的天天一下子变了脸,电话里抢白了俺一顿:“您孝顺婆也没这么干的,核算我同事家成了人才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么干也太不仗义了!”平白无故让姐姐儿媳数落一顿,这口气不出,俺立马儿给姐姐儿子蛮蛮打个电话,让他“教训”“教训”媳妇,反天啦!谁敢跟好姨这么犯横?!却不料蛮蛮疼媳妇护短:“本来嘛!同事信任天天才让她帮忙,如果暂存人家确实不够意思,您的孝顺不能损害他人利益,将来天天还怎么和同事相处?!”。得!事儿没办,倒让两个平时在我面前低眉顺眼儿的小兔崽子给教训了一顿,噎的俺直打嗝儿,没办法,直着脖子一口气喝了一大碗凉水才把嗝儿生生压住。

    果不出所料,后来换了几人,不是人家不干,就是亲娘不满意。亲娘又下御旨了:“去!找家政公司给我查查,小F到哪儿去了,我跟这孩子有缘,非她不行”。俺这个在老佛爷面前的小李子赶紧答应一声“折!”马上奉旨去了和平家政,仗着有后门儿,全体工作人员帮着查,终于查到F姑娘服务那家的雇主电话,这回俺留了心眼儿,俺拿着电话号码交给了亲娘:“您自己打吧,我完成任务了!”亲娘还真有两下子,在电话里跟F姑娘叙叙旧情,F姑娘就同意了,只一个条件“不许再辞我!”亲娘满口应承,F姑娘欢欢喜喜回到亲娘身边,我也踏踏实实回去上了班。这样的好日子没过俩月,亲娘又和F姑娘翻了,高低不要F了。

   在送F姑娘回家政的路上,俺心里这个不自在啊!就好像俺亏欠了F姑娘多少似的,又赔礼又道欠,又留手机又留座机,许诺她:在北京遇到难处别怕,有阿姨给你戳着!(吹牛呗!我还不知谁给我戳着呢!)

    G姑娘当然还是俺和弟弟挑回来的,G看起来很成熟,俺在家政中心挤来挤去没看到中意的,当时她站在大门儿口,和两三个女孩一起,年令都差不多二十五六岁,她正照着小镜子描眉画眼儿,说老实话,俺没看中她,不料她看中了俺,她主动打招呼,俺俩相互谈了谈情况和条件后,就成交了。G姑娘有几分姿色,丈夫是现役军人在云南服役,自己有个儿子才一岁多,因为跟婆婆合不来,把儿子扔给婆婆自己就跑出来了。G姑娘很厉害,进门儿先给亲娘立规矩:可以不同桌吃饭,但不能吃剩饭。亲娘当然从没让保姆吃过剩饭,遂一口答应。亲娘也给G姑娘立规矩:每天活儿可以少干,但晚饭后须给我揉揉腿,近些日子腿疼。俺赶紧示意让G姑娘答应,聪明的G立马儿痛快应承,全家皆大欢喜。背着亲娘俺对G姑娘说:你给奶奶揉腿,俺每月单给你300元钱,不能让你干份外的事。对G姑娘是军属的事我很不安,心想:人家男人在外边当兵保家卫国,媳妇在京侍候人多不落忍。于是赶紧悄悄告诉亲娘对人家好点,人家可是军嫂。亲娘不以为然,管她是谁的嫂子?她按合同干活就好。

    话说G姑娘来后和亲娘处的还不错,干活儿泼辣,就是有点脾气。她来不久就跟俺姐姐说,例假好久不来,不知为何?姐姐这位假大夫说可能换地方换的,经血不调。赶紧从家拿来乌鸡白凤丸、定坤丹让她吃。

    有一天,俺和G姑娘一起买东西去,路上她又叨唠这事儿,我开玩笑说:“你不会是怀孕了吧?”转念一想,不对啊,爱人在云南服役一年多了呀?说完也就过去了,没往心里去。没承想第二天俺去亲娘家,G姑娘对我说,待会儿你走我送你去。

    晚上俺俩走在路上,她向我坦白,她有个相好的,没准儿真怀孕了。我大吃一惊:“你是军婚,受法律保护,你这么干,是违法呀！”她吓得不知所措,说保证不再和那人来往了,求俺给她想想办法。这时俺俩刚好路过一金象药房,俺说那得先判断判断啊,俺俩抬脚进了药店,买了试纸,俺在路灯底下费劲巴拉的给她读了一遍怎么用(该姑娘又是一文盲),然后对她进行一番道德法制教育后才分手…

    第二天G姑娘喜滋滋告诉我没事,一场虚惊总算过去。G姑娘在亲娘家干了不到三个月,有一天亲娘来电话了,说不要这个保姆了,干什么不像什么,脾气还挺大,想辞她还不行,说小姑（她叫我小姑）答应每月单给300,这月还没拿到手,老太太不给就不走。亲娘在电话里骂俺里通外国,背地里给钱,给保姆撑腰,出卖亲娘。“怪不得保姆这么嚣张,原来是你弄鬼。这钱你不能给啊,合同上没有!”俺百口莫辨,赶紧赶到家政公司,G姑娘己先行一步自己回来了,俺拿出钱给她,俺说:“你放心,小姑说话算数,你走到哪儿俺也会把钱给你送来,哪能让你白付出啊?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把这事告诉老太太,你走没事儿了,老太太肯定跟俺没完。”果不其然,俺亲娘为这事儿跟俺没完没了,说“保姆来一个跟你好一个,你哪儿像个主人的样子,跟她们说说笑笑,勾肩搭背,保姆让你惯的,一点样儿也没有。你上辈子八成儿是保姆生的。”俺说:“妈您说错了,俺上辈子就是个保姆,要不干嘛俺爹给俺取个丫环名子!(不怕诸位见笑,俺原来叫红嫣,逮回上学前改了)再说就您那么多事儿,那么严格,没我哄着,三天都干不了就得走人。”

    俺娘因为自己特别能干,又特别讲卫生有洁癖,所以保姆干什么她都看不上,她老人家嘴巴又不饶人,怕保姆受委屈更怕留不住人,所以每来一位我和姐姐都送衣服送鞋子送手躅送耳环(天艺买的女孩戴的玩艺儿),当然这一切都瞒着老太太,俺们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亲娘好,亲娘不理解,反倒一直怪罪俺,上哪儿说理去!

    这以后,不知又换了多少保姆:H姑娘来了没几天,一天下午说自己出去玩玩,这一玩就俩钟头没回来,亲娘急得找,H姑娘羞答答的说,在街心公园碰一老乡,搭讪着要谈对象,多唠了一会儿,非跟着送俺回家来。亲娘一听,“跟着上楼了?”“上楼了”“看见你进哪个门儿了”“看见了”“好嘛,您再给我招一外贼来!”“小李子,瞧你干的好事,赶紧的,给我换人!”。

   俺奉旨跟头把式的赶紧又给换了一位,I姑娘来了七天,跟亲娘说:俺的那个他在北京打工,跟俺相约着乘着放假带俺逛逛京城。俺跟着妇联的车进京说干家政,省了路费,跟您家干七天省了住宿费还赚俩工钱。(她和妇联的认识,不然她得交押金)今天俺的那个他来接俺了,奶奶,谢谢您了!I姑娘得意洋洋的走了,亲娘又把俺训了一顿:“你什么眼神儿,挑这么个人来,人家把你妈卖了你还帮着数钱呢!”俺自知理亏,为立功赎罪,返回头又费劲巴拉选了一个,心说:J姑娘年纪小,不致骗人,以后还得选小的。

    也还别说,小J真还在俺娘家干了好几个月。有一天,J姑娘说爷爷没了,得回去奔丧,请十天假就回来。俺问J:“当真回来?”“当真!”“不兴骗人的”“不骗!”。俺跟弟弟说,十几天好对付,咱娘又不是离不开人,这几天咱俩勤跑几趟。俺还说:我给了J姑娘300块钱,回家她怎么也得给爷爷买点纸钱烧。弟弟一听,是呀,在咱家干了一场,不能让孩子空着手回去呀,立马儿也掏出300元钱给了J姑娘。不料J姑娘一走就没了音讯,左等不回右等不回,俺没招儿,只好去家政公司打听,一问才知道,J根本没走,她是不想干了,编个瞎话想换个地方,不料碰上了俺这个老九的兄弟一老实,居然慷慨解囊。俺弟听说,那个气呀就不打一处来:“你说我摊上你这么个傻姐姐可咋整, 自己上当受骗,还拉上一个垫背的。咱俩加一块儿一百多岁了,让一个十几岁小姑娘骗得团团转,太丢人了。这事儿千万别说出去,你不在乎,我可丢不起这个人,咱俩就哑巴吃黄莲吧!(今天俺有点对不住俺亲弟了,把糗事撂网上了)没辙,再接着找吧!写到这儿俺真不想写了,太贫太累了,可半道儿不写了又白瞎了前边的心血,算怎么回事儿呢?得!咬咬牙,再坚持一把吧!

   也不能都怪俺亲娘脾气不好,嘴巴不饶人,现而今的保姆都不会做饭,又没有培训,有的来了连自来水开关都不会,更别提开煤气灶用各种家用电器了,哪位姑奶奶来了,都得俺娘现教,好容易学会了,不是她们辞亲娘,就是亲娘辞她们,这真让俺们姐妹儿急得没着儿,为了留住她们,除了背地里给加钱,还不时施以小恩小惠。姐姐儿媳的旧衣服,俺儿媳的旧衣服,差不多送完了,架不住保姆换太勤,俺只好上单位找同事们“募捐”。因儿媳们都是小金领小白领,穿名牌,所以俺家保姆也都穿名牌儿,俺真不是吹牛,都是现实逼的。

   俺跟姐说,但分咱姐俩年青点儿,咱豁出去外边的事都不干了,咱俩辞职亲自侍候亲娘,省得受这个罪,可惜的是,俺们年青不了啦!实践出真知,后来俺姐儿俩真还想了一个辙,把亲娘辞了的好的保姆贮藏在俺姐儿俩家,待亲娘后悔了,再送回去。(这一切还得瞒着亲娘,怕她老人家生气。)K姑娘,L姑娘,M姑娘都这么干的。K姑娘二进宫(指二次回俺亲娘家)后,干了一段,因为准婆婆在郊区开饭馆儿给接走了；L姑娘回家探亲,被两个姐姐“挟持”新疆打工去了,说挟持是因为L姑娘和俺们姐儿俩关系非常好,在姐姐家待了差不多俩月,她一心想回来,但其姐姐把身份证扣下了,只好跟着去了,她在新疆还给俺打了电话,说想念俺家人。M不应叫姑娘了,是M媳妇,山西人,她性格开朗,大大咧咧,也是在姐姐家住了好长时间,二进宫以后才发现自己怀孕好几个月了,只好回老家了。

    N姑娘是目前俺亲娘用的最后一个保姆。N姑娘是甘肃天水人,是俺亲娘用的最长时间的一个保姆,目前已来了一年半。N姑娘是和俺兄弟姐妹共度难关的好姑娘,她来了半年多,俺亲娘就闹病了,先后六次住院抢救,N姑娘跟着着急受累跑前跑后,真顶了大事儿了。

    最可人疼的是,N姑娘对俺娘亲,真像对自己亲奶奶一样, 俺姊妹俩自然对N姑娘也视如亲闺女,虽然N姑娘不爱说话,不苟言笑,性子还倔,可能是缘分使然吧，亲娘偏也喜欢这个小丫头，祖孙俩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是舒心，N姑娘在俺家呆了几年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她一直给奶奶送了终，也没离开俺家，后来跟着我住，直到甘肃娘家给她介绍对象，才依依不舍离开俺家，直到现在也没和我断了联系，逢年过节来电话问候，总会亲亲热热说一声：“姑，你啥时候来俺天水啊，俺家这儿风景美极了，来了包你舍不得走！”

                                                                                                                                                               写于     2010年端午佳节

注：《俺家的N个保姆》系列的中篇，不翼而飞，遍找不见了，那是俺给在俺家生活了十三年的小芳写的专集，她十七岁来我家，先是跟着俺公婆，公婆去世，一直跟着我，是我干女儿。她聪明好学，其间我送她学了计算机、学会了开车、还学了美容美发专业、并参加了工作。二十九岁那年，姐姐在北京给她找了婆家，嫁给一名大学生，夫妻恩爱，育有一女。因为其父母都在河南老家，她的婚礼都是我一手操办，也算完成了她父母的托付，她的故事很精彩，找不到原稿甚是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