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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宁夏路月牙儿姥姥大院儿 |
分类: 我的散文 |
六十年代初,姥姥姥爷相继离世,天津成为母亲的伤心地,我们也再没回去过。
再去天津,已经是多年以后的八十年代初了。经历了十年动乱,十年上山下乡,人到中年的我已经历尽艰辛,洗尽铅华,怀着矛盾复杂的心情,我陪伴母亲踏上了天津的故土。
宁夏路n号,那个给了我童年那么多快乐记忆的大院儿,那个我人生之梦开始的地方,已经面目全非,一片衰败狼藉。原来的邻居一家也没有了,去海外的去海外,搬离的搬离,死的死,散的散,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空巢。因为后来私搭乱建,院子里几乎没有了活动空间,像胡同般挤挤嚓嚓的院子里,零星住着几户外地进津打工人家,无论母亲问到谁,他们都一问摇头三不知。我劝母亲,别难为人家了,别说老邻居都不在了,就是在,经历了这么多的变故,也会“老妪相见不相识”了。
虽然眼前的一切与我的记忆无论如何不能吻合,虽然看得出母亲的失望与落寞,但曾经沧海的她老人家还是平静的接受了这一切。毕竟天津北京共处同一个大时代,在同一时空下经历着同样的“运动”,且无论出身还是意识形态,父母亲的那些朋友,多少还是与“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沾边儿的,最终的结局恐怕也在母亲意料之中。
我和母亲入住在天津五大道的和平宾馆。和平宾馆是天津风貌建筑中唯一一所西班牙花园式庭院别墅,始建于1903年,是安徽寿州孙氏家族的私宅,其历史悠久,有着很深的文化底蕴。天津解放后,毛_泽_东、周_恩_来、叶_剑_英等许多老一辈的国家领导都曾下榻于此,改革开放以后始对外开放。这栋三层的小洋楼闹中取静,宽敞明亮,古朴大气,不远处就是欧式风格以月季花为主题的睦南公园。四姨五姨每天都过来陪母亲聊天喝茶,陪她在熟悉的老街寻寻觅觅。住在有着百多年历史的老房子里,追忆着曾经在天津生活的过往,我和母亲都有一种人生如梦,梦如人生的感慨。
在与四姨五姨的聊天中,我们慢慢了解了这里发生的一切:文_革_中大院里的厂长,处长,津钢医院的院长等等都被抄了家,游了街。继之把他们都赶到了城乡结合部的棚户区,接着造反派的头头儿们住进了大院搬进了楼房。他们滥用职权私搭乱盖,把一个宽敞的大院子挤成了七扭八歪的小胡同。
最早离世的是漂亮的苗平阿姨,她是因为自己复杂的身世跳楼了;吴先生是在反右派运动中割喉自杀的,儿子也死了,吴太太一个人带着满心的伤痕回上海了;黄太太因为是解放初从香港返回天津的,被抄了家,抄出了金刚钻和宣德炉,金刚钻属于国家稀有金属,归了公(折合2000元人民币)而宣德炉则不知去向。原本婚姻就不如意的她,未满60岁就黯然离世……
二姨的好朋友宋,留苏大学生,她曾经把冶金事务所及院里的人们组织起来,唱歌跳舞演话剧,宣传妇女解放、爱国卫生、抗美援朝等等,在母亲的眼睛里,她是个激进的爱国知识分子,但是她怎么会成了右派呢?只能说世事难料吧!文_革_中她跳了海,她的先生也被下放到大西北,下落不明。
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张太太家的事儿:文-革-中张先生被莫须有的罪名扣厂里不让回家,有一天突然被放了回来,夜晚夫妻二人正说着悄悄话,忽然听到床下有响动,张先生忙到床下张望,只见黑乎乎有一个大活人趴在那里,这一惊非同小可,张妈妈险些送了命…….,问其所以,原来那个人是厂里派来的,因为张先生没法立案,他奉命前来调查偷听以便定罪的。从此张太太总是疑神疑鬼,神神叨叨,闭门不出了。想起当年那个热爱生活,爱开玩笑,总是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的那个快乐的张妈妈的结局,我心里非常难过……
临回北京的前一天晚上,母亲突然提出让我陪她再回一趟宁夏路大院儿,我说:“天都黑了,院子里又坑坑洼洼的,又没有老邻居,您去干嘛啊!”但是母亲坚持,拗不过母亲,我只好陪她又来到宁夏路的大院儿。
我和母亲爬上了院子里露天的红楼梯(因为楼梯的颜色是红的,小时候大家都这样叫。)并排坐在吱吱扭扭乱响的楼梯上,我握着母亲冰冷的手,我们就这样一言不发的坐着,默默的坐着,生怕惊扰了谁……
天上孤零零地挂着一弯冷月,寂寞地闪着清冷的光。母亲在想什么?我无从知道,许是怀念她人生中最幸福安逸的时光?许是思念我的姥姥姥爷,她一生最爱的人?许是用这样的方式来祭奠她的青春和闺蜜好友们……
我出神地望着天上那弯月牙儿,它美丽而凄清,像极了一盏挂在天边的橘黄色小油灯。一阵风儿吹过,小时候姥姥唱给我的儿歌悄然飘进了我的耳朵:小油灯,小油灯,忽闪忽闪眨眼睛,油灯油灯你别灭,妞妞靠你照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