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作家乡镇长》/吴泽民
(2009-07-23 19: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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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作家乡镇长》连载
小王乡长走后已是夜里十一点多了,杨海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妻子刘芳娇劳累了一天,明天还得早起,现已响起了轻微的鼾声。虽说妻子是个没有编制的人,跟他城乡折腾了这么多年,也没多少怨气。看看现在的官太太,哪个不是想尽千方百计的办法挤进国家机关或企事业单位,在城里拿份工资不上班,专职给孩子做饭。而他在城里没有住房,老婆没有工作,也没有生活保障。现在,儿子在城里读高中,还得住学生宿舍,吃学生食堂。班里的同学都不相信他是一乡之长的孩子。更有甚者,孩子的同学知道他爸还是个作家后,说他就该如此。在他们的印象里,作家都是穷得叮当响,还要引吭高歌,做无病呻吟状,以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有一次,儿子实在承受不了这种思想压力,对他说,爸爸,作为作家,你一共写了四部小说,还是八年前的事,这后八年你基本告别了文坛,是个过了气的作家。论当官,你前前后后干了十五六年,还是个小乡长,连书记都没混上。论家庭建设,在城里无立锥之地,我妈连个国家身份都没有。你说你的成就在哪里?儿子的话让他无言以对,无地自容。
难以入眠的杨海山大脑像过电影一样,一遍又一遍回忆着这二十多年的官场生涯,又想想儿子的话,体味着小王乡长给他讲的官场潜规则,为了老婆孩子,自己是该改变一下想法了。就在这浑沌之中,他昏昏入睡。
过了一周之后,杨海山接到市委组织部副部长梁老师的电话,说和县委常委、县组织部部长方贵清约好了,本周末在方常委家聚会,希望他按时参加,也借此机会缓和一下他和方常委之间的矛盾,再趁机说说合乡并镇后他职位安排的事。梁老师最后还叮咛他,去时态度要诚恳,不能空着手。讲了一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梁老师的话让他很感动,可见老师对他的良苦用心。但杨海山还是犹豫不决,为自己的官位他从没求过人,更没送过礼。就在他踌躇不定时,想到身边年轻的高人---小王乡长。
当杨海山把梁老师的电话和自己的犹豫向他道出后,小王乡长比他还兴奋,把大腿一拍,说:
“去,一定要去。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这是你老师给你搭的台子,就等你唱戏了。虽说现在的干部提拔任用是常委集体负责制,但组织部这一关是举足轻重的。他们不推荐不考察就上不了常委会,谁说也白搭。如果把你和方常委的关系缓和了,有他罩着你,你的好日子就来了,肥差等着你呢,就等着官运亨通吧。”
小王的话说得杨海山有点兴奋,终于下了决心:
“哪我就去!”
小王沉思了一下,轻声对他说:
“我建议你把嫂子带着一起去。”
“为什么?”杨海山不解地问。
“你想想,你和方常委之间的矛盾是因嫂子而起,是你帮他摔了包袱。二十多年过去了,他心里肯定很内疚。如果看到嫂子,一定会勾起他的自责。为了赎罪,他都会全力以赴。否则,这种自责会折磨他一辈子,这也是他自我解脱的最好方式。”
“有道理。没想到你小子连心理学都用上了。”杨海山把他拍了一把。
“我上大学学的专业就是大众心理学。”小王的脸上写满了自我欣赏。
当天晚上,杨海山和老婆刘芳娇一阵温存之后,对她说明要拜访方贵清的事。一阵沉默之后,老婆说,只要对你有好处我陪你去。
杨海山和老婆刘芳娇如期进城。进城后,他第一次带老婆进了趟女性服装专卖店,花了五百多块钱给她置办了身行头。你还别说,人凭衣服马凭鞍,加上刘芳娇又是个高挑个儿,典型的衣服架子,这一捣鼓立马就成了标致的美人。他俩又到超市,花了一千多块钱,买了些烟酒和保健品之类的东西,装了好几塑料袋。经这么一折腾,他一月工资没了。这也是他对这次“活动”费用的底线。一切置办停当之后,杨海山让司机小吴把车停在离方贵清住地,老百姓都称为“狼窝”五百米以外的地方,并叮嘱他进去半个小时后就给他打电话,编造个能让他离开的理由。
这是一座花园式的三层独家小院,是王强书记他父亲建的县级领导居住区。杨海山夫妇到大门口刚要按门铃,大门自动开了。他不知道这是智能化管理的高档小区,全部是数字监控,坐在家里就能看见院子周围二十米以内的所有情况。进了院子,方贵清出了客厅,接过杨海山手中的东西,目光却在刘芳娇身上掠过,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钟之后,对着杨海山微笑。这笑多少有点尴尬、僵硬,显然是对刘芳娇的到来心理准备不足。这一切都没逃过杨海山这位作家善于扑捉细节的眼睛。
梁老师已经早到了,坐在客厅喝茶。杨海山向老师打了个招呼后落座,他这才看见屋内有位身材臃肿,耷拉着眼皮的中年妇女在给他们倒水。不用问,这位肯定是女主人,昔日副市长的女儿,方贵清攀的高枝。杨海山怎么也没想到,风流倜傥的方贵清就和这样的女人生活了大半辈子,不由看了自己老婆一眼,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满足感,又暖暖地再看了老婆一眼。女主人给他们倒上了茶,咧嘴笑了一下,露出了一个脱落的牙洞,然后退了出去,灶房里顿时响起了刀俎声。
杨海山一看再无他人,就明白了梁老师所说的聚会,其实也就是给他联络的专场,不由得向老师投去敬畏的目光。
“你在安乐乡快九年了吧?”方贵清没有寒暄,开口问杨海山。
“快满三届了。”
“你是该动动了。你也可能是这茬乡镇领导中年龄最大的了。”方贵清弹了一下烟灰说。
“也是升迁最慢,资格最老的一个。”杨海山自我调侃了一句。
“听梁老师说你想去文化局?也是,你是作家,当文化局长再合适不过了。”方贵清起身给他们的杯子加上水,又继续说:
“这次合乡并镇,领导要大动。文化局是个清水衙门,你的要求应该问题不大。我再给宣传部长张常委说说,争取满足你的要求。万一进不了城,把你调到前塬经济基础好的大乡镇当党委书记的把握我还是有的。”方贵清既打了保票又给自己留了后路,听口气是想冰释前嫌,帮他一把了。
“哪就谢谢了。”杨海山没有表现得很激动,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该说的都说了,小吴的电话也来了。杨海山接电话的语气故意很急促,最后说我马上就到。挂了电话,他就起身给梁老师和方贵清说,乡上有急事,他要走了。方贵清说吃了饭再走,梁老师说让他走吧,公事第一。然后起身,把杨海山和方贵清的手抓起来搭在一起,语重心长地说了句话:
“以后你们要多走动走动。”
出了方贵清的家门,杨海山拉着刘芳娇的手,逃也似地跑到车里大口地喘着气,让司机开车,尽快离开这里。他担心遇到县上其他领导或熟人,这个地方可是全县权力的集中地,也是个是非之地。坐在车里等气喘匀之后,刘芳娇说到学校看一下儿子。当夫妇俩同时出现在儿子面前,调皮的他兴奋地说:买嘎,是太阳还是月亮。身为作家的杨海山当然知道儿子所表达的意思。一家三口,加上司机小吴共四人,到回民食堂每人吃了碗羊肉泡馍,算是他对儿子、老婆和司机的奖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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