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耳甫斯的故事是一个天才少年英年早逝的故事。他是一个英俊的弹琴少年,是阿波罗与音乐女神的儿子,他的七弦琴是阿波罗所送。他曾经帮助伊阿宋在金羊毛征途中打败会唱歌的海妖塞壬,挽救了金羊毛队伍。用今天的话来说,他是一个少年得志的艺术青年。但是命运偏偏开起了他的玩笑,他的厄运从婚宴上就开始。他的新婚妻子欧律狄克活泼美丽,但是在婚宴上被毒蛇噬足而亡。于是他到冥界,用歌声打动了冥王,冥王同意把他的妻子还给他,但是在走出冥界之前他不能回头看她。欧律狄克的蛇伤还没有好,然而俄耳甫斯却连看也不能看她一眼。就在快要看到前方的曙光的时候,妻子忍受不了爱人的冷遇,不高兴的嘟囔起来,俄耳甫斯忘了冥王的警告,回头想安慰妻子。就在这一瞬间,死亡的长臂又把欧律狄克拉回了冥界的黑暗之中。可怜的俄耳甫斯回到人间以后就无心生活,隐居山林。后来被酒神手下的狂女杀害并将他的尸体撕得粉碎抛到荒郊野外。阿波罗怀念他的儿子,便去请求宙斯,宙斯可怜俄耳甫斯死得悲惨,便把他父亲阿波罗送给他的七弦琴高高挂在空中,点缀苍莽的天穹,这便是天琴座的来历。
这是一个美丽而忧伤的故事,英俊的天才少年风华正茂,事业有成,爱情遂心,本该享受幸福生活,却遭遇了失去爱人的不幸。最最不幸的是他自己造成了爱人的彻底死亡,所以他不能原谅自己,他的悲伤因为增加了懊悔和自责而更加痛苦。前半生阳光明媚,一帆风顺,后半生屡遭不幸,冷清惨淡。命运在这里扮演了一种冷酷的残忍的角色,她把阳光和黑暗拼贴在一起,把华丽与阴郁赋予同一个生命。
俄狄浦斯的故事有着最浓厚的宿命论色彩。在他没出生的时候,他的父亲忒拜国王就听到预言说他的儿子将杀父娶母。于是命人刺穿他的脚踝抛弃到野外。但是执行命令的牧人好心,把这个孩子转送给邻国的柯林斯国王,并由其抚养长大。俄狄浦斯长大以后也听说了自己将杀父娶母的神谕,于是离开了柯林斯国王。有一天,在道路上与一辆马车发生冲突的时候杀死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他的亲生父亲。后来他由于破解了狮身人面兽斯芬克斯的著名谜语而获得了忒拜的王位并娶国王的遗孀约卡斯塔为妻,正是他的亲生母亲,并生了子女。后来他统治下的王国不断发生瘟疫和天灾,向神灵请示之后,先知告诉了他的真实身世。他的母亲羞愤自杀。俄狄浦斯自己刺瞎了双眼,自我流放。
这是一个智慧勇敢的男人受到命运捉弄的故事。俄狄浦斯在知晓自己命运的情况下,却一步一步走进了命运的设下的圈套。人算不如天算。俄狄浦斯不缺乏勇气,也不缺乏智慧,他破解了世界上最难的谜语,却不能享受幸福的生活。他最大的不幸在于,他的命运是因为父亲受到的诅咒。他本可以为自己开脱,因为他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犯下这些罪孽的。但是他是个高尚的有自尊的人,所以自刺双眼,把自己流放山林。所以俄狄浦斯的故事带有很强的哲学色彩。俄狄浦斯的悲剧也是整个人类的悲剧,人永远不知道自己是谁,人生在命运面前不堪一击。俄狄浦斯是一个终其一生与命运斗争的人,他的离开家园就是对命运的反抗,他对自己身世的探寻就是对命运的追寻。虽然最后他失败了,但是他的断然刺瞎自己双眼和自我流放的行为是一种勇敢的反思,和对自身行为和命运的担当。在物质层面上命运胜利了,而在灵魂和精神层面上,俄狄浦斯胜利了。他在众神面前勇敢地扛起自己的一生,不需要任何怜悯和同情,他是俄狄浦斯王。荷尔德林认为,对于俄狄浦斯王来说一只眼睛也许都太多了。尼采也说,“纯粹的哲学观照是不需要环视四周的,对于自我存在的意识也不需要尘世的荣耀加以证实。于是,在女儿安提戈涅的陪伴下,失明、落魄和年迈的俄狄浦斯于自我流放的岁月中历经苦难,却仍旧保持着一种精神的高贵和思想的洞彻。”
而西西弗斯的故事相信大多数人都比较了解。这是一个顽强的智者反抗命运的故事。西西弗斯是柯林斯的建城者和国王。河神到柯林斯寻找被宙斯掳走的女儿,西西弗斯以一条四季长流的河流为条件告知了河神女儿的下落,因此宙斯派死神把西西弗斯打入冥界。但是西西弗斯足智多谋,居然用计绑架了死神,扼住了他的咽喉。人间很久都没人死去,直到死神被解救,西西弗斯也被打入冥界。但是之前西西弗斯就嘱咐他的妻子不要埋葬它,他在阴间对冥王说一个没有埋葬的人是没有资格待在阴间的,请求给他三天时间回人间处理后事。等他一回到人家,看见流水和阳光,触摸到火热的石头和宽阔的大海,他就再也不想回去了。多年以后他才被墨丘利抓住,被罚到奥林匹斯山上,把一块巨石从山下推到山顶,但是这块石头又会滚回山下,如此反复。他要永远地、没有希望地重复这个毫无意义的劳动。
生前的西西弗斯其实是成功的,他足智多谋,利用自己的才能和资源为自己谋取了生命和幸福,他曾经扼住过死神的咽喉,在与众神的斗争中取得了胜利。但是他在死亡之后的命运是无比荒谬的。反抗命运有很多种方式,西西弗斯生前的成功是智慧的成果,而死后的厄运是命运对他的报复。西西弗斯代表着希腊人对生命的希望之光,他热爱生命、仇恨死亡、藐视神明。他是一个反抗命运的典范,在众神面前第一次奏响胜利的凯歌,是顶天立地的泰坦巨神。软弱的神灵们只能在死后、没有还手之力后对他施以恶意的报复。那是一种完全无意义的荒谬的生活。在加缪之前,西西弗斯命运的解读只能到此为止。但是在加缪那里,对西西弗斯命运的解读变得更为深刻。对加缪来说,西西弗斯死后所受的荒谬的惩罚也是有意义的。西西弗斯是一个对自我和生命无比清醒、无比热爱的人,并且从来没有放弃过抗争。“若他行的每一步都依靠成功的希望所支持,那他的痛苦实际上又在哪里呢?“即使生活在荒谬之中,只要保持清醒、心怀希望,他就是命运的主人。”荒谬的人知道,他是自己生活的主人。在这微妙的时刻,人回归到自己的生活之中,西西弗斯回身走向巨石,他静观这一系列没有关联而又变成他自己命运的行动,他的命运是他自己创造的,是在他的记忆的注视下聚合而又马上会被他的死亡固定的命运。“”他爬上山顶所要进行的斗争本身就足以使一个人心里感到充实。应该认为,西西弗斯是幸福的。“
天才而不幸的少年俄耳甫斯的命运是令人同情的,他还是个孩子,就像一朵过早凋谢的花朵,一束被黑暗吞噬的阳光,我们在他的命运中感受到了一种美,一种年轻的忧伤。而俄狄浦斯和西西弗斯的命运虽然同样悲惨,却是关于男人的故事,从他们身上我们作为同类吸取到了伟大深刻的力量。这种力量可以使我们的内心足够强大,像他们那样在众神和命运面前扛起我们的生命。虽然生活可能是荒谬的,但是我们自己要做生活的主人。我们头脑清醒,静观自己的行动,看它们如何形成和塑造自己,在荒野之中走出自己的道路。我们因此可以像俄狄浦斯一样,即使年老目盲、历经苦难、与世界的联系只是一个少女温暖鲜润的手,我们仍然可以毫无顾忌地发出这样震撼人心的声音:"尽管我历尽苦难,但我年逾不惑,我的灵魂深邃伟大,因而我认为我是幸福的。"
(引号内内容引自加缪《西西弗斯的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