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情:暧昧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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暧昧的气氛
潇湘蓝
王家卫说,拍张爱玲就是拍一个气氛,不是故事。
1、
初次见面,他不知道她叫家茵,她不知道他是宗豫,在黑漆漆的电影院里,两个内心孤寂又濒临绝望的男女,被其他看客紧紧挤在一起,没有交谈。一直到快分手,他方才说了声,“要不要我车子送您回去?”她微笑着仿佛有道谢的意思。“哦,不用了,谢谢。”
谁说一见钟情都是情思飞扬,眼神放光的,也有这样默默无语,身心感受着的。把羞涩的、尴尬的、难言的,不适合的,不必要的,都省去了。只剩下该做的和该拒的。
张爱玲设计了一个浪漫而轻松的的开头。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爱,若有回忆,最好就此戛然而止。
2、
宗豫第一次闯到家茵家里来。
“他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了,她忽然跑了过来,红着脸说:“对不起!”从他椅背上把一双湿的袜子拿走了,挂在床栏杆上。”
一双女孩子的袜子,洗了晾在椅背上,宗豫坐在那里,家茵脸红心跳,仿佛是她赤裸的一双脚湿哒哒地抵在了宗豫的背上。她慌忙拿走了挂到床栏杆上,可有什么区别呢。一样是触目的,无遮无拦的。
宗豫呢,因为要避免多看她,便看这房间。“这房间是她生活的全貌,一切都在这里了。”
他从壁角的洋油炉子看起,五斗橱、油瓶、饭锅、菜碗、白洋瓷脸盆、粉红宽条子的毛巾、白色线毯、天青绣花鞋、朱漆描金皮箱。看完了又把整个房间置于黄昏的灯光下,再看了一遍。这时候有了重点,房间里的琐碎不见了,眼里是月白冰纹瓶里插着的一大枝腊梅。
一个是有妇之夫,一个是年轻而可怜。都有着不多不少的尴尬,难进难退的踟蹰。
因为各自尊重,彼此小心,才有着迷人的景致在世俗的光阴里暗自流转,筛进一点金色,不至于永远停留幽暗里。
心有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暧昧若有回味,也当这样各自缱绻,两不相干。
不是所有的暧昧,都流于下品。
3、
宗豫的太太被挑唆回到了上海家里,闹成一团。
宗豫折身到了家茵的房间里,抽了半天烟。“我本来就想着一直要离婚的,认识了你,我是更坚决了。”
家茵“我真是觉得难受,自从那时候……有碰见了,我就……很难过。”
宗豫捉住了她的手,“我手上有螺,抓紧了绝不撒手。”
两人面前蜡烛的火苗因为欢喜的缘故而颤抖着。
如果是表白,这比“我爱你”之类的,有力多了,也足够实际。
总有女人纠结男人说一句“爱”什么的,那真是虚无而轻浮到一定境界了。
他们一起看电影,一起吃着乡下送来的年糕,一起将绒线绕到椅背上,每一次都感觉像是普通夫妻的过日子,而非是轻巧的恋情。
宗豫走了,她微笑着,没说什么,一关门,却软靠在门上,低声叫道:“宗豫!”。
滟滟的笑不停地从眼睛里满出来,必须狭窄了眼睛去含住它。
宗豫和家茵都算是矜持而谨慎的,但他们任由内心的情水流淌时,是倾其所有的。
唯其善意,唯其隐忍,才为如鱼得水,恣肆汪洋。
若是自重,暧昧亦可动人。
4、
家茵最终决定还是走了。
家茵伏在桌上苦哭,桌上一堆拳曲的绒线:剪不断,理还乱。
(谁说张爱玲不会写故事,绒线的伏笔在前期情浓时出现过,这是收尾,也算惊人之笔。)
第二天宗豫还是来了,想送她上船,她已经走了。
那房间里仿佛关闭着很响的音乐似的,一开门便爆发开来了。然后他人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他第一次来这个房间,一件件看过来,唯有最后的落点不同,是一只船在天涯叫着,是凄清的一两声。
《多少恨》是张爱玲根据电影剧本《不了情》写的,因为是初次编写剧本,张爱玲很重视,从心里拉出来的那个故事,故事很简单,只是那个过程,都是一寸一寸的沉重和不舍。后来电影被人遗忘,她是各种惋惜,各种遗憾,比如陈艳艳太胖,因为太胖老穿一件宽博的黑大衣,更气人的是拍完她就瘦了。后来,她重新把这个故事下来。名字改为《多少恨》,你知道,她还有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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