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玩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

潇湘蓝

诗经卫风中有首《氓》，很有名。

我把她细细展开了看，大概可以分五个阶段：

一、恋爱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当年啊，我们都很年少。不要说他无知，我也是很傻的。那天，他一早兴冲冲地拿着钱袋子装作很有钱的样子，假意来我家买初夏的衣料。其实我们早就约好了，他是来带我悄悄溜走的。

“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他要和我私奔，我一时脑热也答应了。但是，静下来想想，他是一个普通的贱民，我家虽衣食无忧，也只是个小小的商户。也算门当户对。为什么不能明媒正娶。他礼数周全，我父母兄弟未必不依。想到这里，我来到后院，细细地把想法都告诉了他。他一听我不跟他走了，也不分青红皂白，蹬鼻子上脸，扭头就走。我急的一把拉住他：“氓，你不要生气啊。你回家请父母纳彩、问吉，一一把彩礼置办好了。等秋天枫叶红了的时候，你就来迎娶我啊。我会天天盼着你，等着你的。”慢慢的，他才平息下来。我送他一直到路口，看着他渐行渐远，消失在城墙的尽头。

二、迎娶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从初夏分手的那天起，我就天天扳着手指头过日子，每天都有点魂不守舍的。秋天一到，我就每天悄悄跑到城墙脚下，爬上那段塌陷的城垛口，痴痴地望着卫城的第二道城关。人来人往，却不见他的身影，我随着漫天的夕阳黯然离去的时候，眼睛都哭红了。终于有一天，他骑着马，后面跟着彩袖招展的马车来了。我又惊又喜飞一般的跑回了家里。他向家父禀明，占卜问筮，卦兆吉祥。虽然不见多少聘礼，但父母怜我痴心一片，给了不少嫁妆，送我上了他的车。我就这样跟他走了。

三、婚后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当初，我认识他的时候，正是青青葱岁月，无限美好。如同树上的山雀，不知不觉吃了那么多桑葚，甜的醉了，昏头转向的被人轻易就逮住了。女孩子呢，千万不要沉浸在爱的幻梦里。一旦陷进去，男人很快就可以摆脱出来。女子，就很难解脱了。

四、归家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桑之黄落，容色凋谢。婚后的生活，不想如此清苦，我并没有什么差错，这些年，从早到晚，辛苦操持，没有一点偷懒。没有一天悠闲。你却是三心二意，行为不端。日子越过越穷，脾气越来越暴虐，甚至对我动了粗。这日子是过到头了。淇水潺潺，打湿了车幔，哭瞎了双眼。回到家里，兄弟们不知是以为我回乡省亲，还是暗自讥讽，一个个笑颜相对。我无人倾诉，无法面对，只能含悲忍痛，独自一人默默哀悼，这半世的孽缘。

五、断离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你我从小相识，原也是青梅竹马。那年家宴，你十六，新束发髻。眉清目秀，笑意盈盈。你说“有美一人，与子偕老。”我心荡然，总以为，总角之交，白首不相离。从没想到多年夫妻终成怨偶。淇水再宽自有岸，沼泽再大也有边。凡事皆有尽数。我不会为你辗转反思，与其自欺欺人的维持，不如理智放弃。我将作别这段情，从此，人生的记忆里不会再有你。

这首《氓》，赠予你，半世迷惑，尽在诗中。赠予淇水两岸的女子：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

赠予天下负约之人。誓言不再，当断则断，勿为情所累。

故事没有完……

一千多年后，朱熹重读《氓》：此淫妇为人所弃，而自叙其事，以道其悔恨之意。

朱熹见情便是淫，“淫妇说”是他的首创。但他的矛头实际上是借“淫妇”对准天下士子的，“盖一失其身，人所贱恶。士君子立身，一败而万事瓦裂者，何以异此。”夫子的深意，可惜后人不爱听。

至于弃妇，更是懒人之思。千百年来以讹传讹，人云亦云。

这首诗细细看来，这段姻缘破裂的最大原因，是“三岁食贫”，导火线是“至于暴矣。”

贫穷，不能相养故尔。氓这个无知小儿，只有一身脾气，没有什么本事。最终导致性情顽劣，品行不端，是个无能庸碌之辈。

女子一气之下回到母家，“静言思之，躬自悼矣。”从头开始回味两人从相识、相恋、结亲，到分手的全过程。“将子无怒，秋以为期”尽显小女子的娇态，后人称为最美的情话之一。她虽然明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陷入感情泥沼中的深深痛苦。但“淇则有岸，隰则有泮。”表明女子的忍耐到了极限，爱的美梦彻底消失。最后是“反是不思，亦已焉哉。”表明女子决定恩断义绝，随即心情平复。

整首诗，前情款款，爱意绵绵。后为誓言，劳心竭力。长调慢词，娓娓道来。不见弃妇的卑微与绝望，只有休夫的果敢与冷静。

我只想说，她，很深情、平静，离得很爽!

《氓》，如同一简休书，写的是女子休夫的心路历程，后来人云亦云什么“弃妇悔词”，曲解诗意算小事，看不到两千多年前女子的胆识和勇气，才是更可悲的。

私话：潇湘蓝微信公众号：xxlwenji19。原创文集：关于《诗经》和张爱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