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玩味：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潇湘蓝

 

前一阵子亦赞亦贬的动画电影《大鱼海棠》，中国古典文化的意味很浓。其中有句经典台词：“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这句台词分别套用了两首诗经。“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出自《诗经·唐风·绸缪》。这是一首描写新婚之夜，夫妇间缠绵恩爱而不可言喻的微妙小诗。另一首出自，《诗经·小雅·天保》“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这是一首君王宴请群臣，臣子歌诗颂答，祝福周王朝万寿无疆的雅乐。

 

这两首诗本身的内容和意蕴都是非常丰富的。但在《大鱼海棠》中，显得空灵而虚华，唯美而模糊。就像美轮美奂的美术制作中使用的一个符号或道具。因为缺乏起码的知识背景，和情节铺垫或内容设计，尽管看上去深情感人，但听上去还是寡淡如水，空洞苍白的。

 

这两首诗各自都有特定的场景和背景的。

 

先说“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全诗如下：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绸缪》的背景是国乱民贫，男女婚约因战争期间暂时搁置。好不容易等到战事休止，回到家中。百废待兴，农桑恢复。这才选定了良辰吉日，举行婚礼。可以说，这里面有久经离乱，生离死别，有久别重逢、百感交集，种种悲喜交加，人生感概是很难言喻的。诗中所言“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实际上有着很多时代与人生的况味在内。不是一次普通的婚俗那么简单而娱乐。敷演成场景，大概是这几个画面：

古人闹洞房比今天要风雅。

 

1、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终于选定了良辰吉日。

屋外架起了高高的柴堆。一捆捆扎得紧紧的荆条安放在角落里。一早就有鸟儿立在上头，三五成群、叽叽喳喳，似乎也是来凑热闹的。新君微微笑着，这一天都有些恍惚，这会听见鸟声才醒了点神。他抓了一把黍米，摊开手，举到薪下。一只黑羽紫斑白腹的鹊儿落到他手里，它低着头，尖细的嘴巴白里晕黄，娇俏地一点一点，啄得他手心里痒痒的，他的心也跟着一上一下起来。他顿时松快了很多。

 

2、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好久未见这样高兴的喜事，村里的人都来了。

洞房里：

有人唱：“绸缪缱绻，暂若寻常，幽会未终，惊魂已断。”

有人念：“你绣帏里效绸缪，倒凤颠鸾百事有。”

有人笑：“新君，你抬头看看，心宿在天，这个时候，你该表白了。”

 

 

薪光下，新君愈发面色红润，手足无措，他嗫喏了几下嘴唇，听不清说了什么。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这是新人的内心独白。想当初，邂逅惊艳，临去秋波转。到今日燎薪燃烟，缘定五百年。美人，你此刻，羞答答不肯把头抬，我，委实难挨。

一星如豆，婉转床前。一对新人，宴尔新婚。哪里还需要表白，还需要说什么呢……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兮。”诗经的这种表现方式，如同中国画里大块的留白，给人无限丰盈而想象的意蕴。内里种种羞怯、缠绵、奉迎、醉意、情态，尽可以如影而至。这种余音绕梁，千年不绝的妙语。 一开始就到了峰顶，后人无法逾越。

 

《大鱼海棠》可能就是沉醉在这种如梦如幻，真实与虚幻相交融的情境里。以一颗童心悠游于人世，完成一个最简单的初心。可惜，即便是动画，也是现实世界的一切投影。不可能是游离于人性与环境之外的。

 

对于古诗词的解读和运用，《大鱼海棠》有点任性。

 

其他的也未必精彩。

 

历代都有很有趣的一面。

 

比如朱夫子的解读，他说，“子兮子兮，其将奈此良人何哉！喜极而自庆之词。”他用“自庆”两个字把新婚之夜的憧憬和激动，把说不出道不尽的绵绵情意，都掩饰掉不少，正儿八经，端庄持重地表达了诗情。

同是含蓄，朱熹要竭力维护和营造的喜庆场面，虽然温和典雅，却是去除了情趣的。

 

再往后，压抑至久，直接从情趣到情色，不再含蓄，而是赤裸裸的了。

 

所谓的情色，就是在诗歌的前两句，以“绸缪束薪、绸缪束刍、绸缪束楚”起兴，这是人们的疑点和兴趣点。为什么用柴薪、荆楚、木条起兴？为什么古人的婚俗与柴薪有关？有人说古人点燃荆条，引火燃烟，是祭祀之备，也是各种俚俗所需。也有人说，“绸缪”就是把木柴捆绑起来，后人引申为男女情爱中的缠绵之态。奇怪，缠绵并非捆绑，这怎么联系呢？有人质问，解读历代诗经的大儒小生们，你么谁捆过木柴、荆条、柴火的？你想一下，这种捆绑荆柴的方式和做爱的姿势有没有联系？

 

诗经即便情色，也是艺术片。诗经营造的微妙之境，无人能继承发扬。后人一代代解读，要么以大俗破大雅。要么苍白空洞。

另外半句：“如月之恒，如日之升。”这是《小雅》中的颂答之乐，表达的是“天保佑我君，使江山永固，福禄千秋。”是臣子对君王的颂扬。在《大鱼海棠》中引申为少男少女之间的至死不渝的纯恋。是不是有点卡哇伊。

 

除此以外，还有《逍遥游》、《山海经》、《列仙传》、《搜神记》，土楼、麻将、唐装、陶笛、这样一些蕴含着古典哲理的诗词和优雅神秘的东方哲学，这么多厚重的元素，《大鱼海棠》怎么吃得下。没胀死，就一定是怪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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