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郑风】女子好色始于郑风

潇湘蓝

朱熹曰：“郑诗二十有一，而淫奔之诗已不翅七之五”。我们现在知道，朱熹讲的淫诗实际上是情诗。

郑风二十一首，除了《羔裘》《缁衣》《清人》三首，都是写男女情爱的。其中，“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既见君子，云胡不喜。”“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等等句子都成为最优美的情话流转至今。

但是，郑风的迷人之处不仅仅只在这些情意绵绵的诗句上。两情相悦时，自然一切都是和顺美好的，一旦被弃或有变，那又会怎样呢？郑风中有三首诗，讲的就是这种情形。细读之下，十分叹服。

第一首：《山有扶苏》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子都是谁？子都历史上有名的美男子，不仅长相俊美，身份也非同一般。他是郑庄公的堂弟，郑国的公族大夫。

这样的风流人物，怎么能不引起少女们的关注呢？一般的平民女子自然是不敢有非分之想的，稍稍够得上一些的就是宗亲、诸侯、公卿、士大夫家里的千金小姐了。这些女孩子们躲在帘幕之后、高台之上，宴饮之际，一个劲地巴望着子都能够留意到她们。许是性急了点，色相媚了点。子都没看见，倒引来了“色狼”。这下，把小姐惹火了，“不见子都，乃见狂且”气得脸都白了。

拿乡野村妇臊汉子的口吻来骂，那就是：“你谁呀，獐头鼠目，尖嘴猴腮的，你当你是美男子啊，你也是有头有脸的？瞎狂躁啥呀，想泡你妹，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切……“

当然，贵族女子说话都要文明一点，她应该是这样说的：山有扶苏，水同荷花。树茂花浓，上下谐和。公子子都，有德有貌。小子年幼，不知贵贱，亦不知美丑否？

想来，这位满心里都是子都的郑女，不是一般的贵族，宗族地位至少和子都平级，否则，不敢随便拿来就用啊，那个可怜的“狡童”倒肯定是地位和权势都要弱很多，且还有点想入非，不知天高地厚的糗样，活像《红楼梦》里的贾瑞。癞蛤蟆没吃到天鹅肉，反倒惹一身臊，估计这首诗再流行开来，这“狡童”多半也是小命不保了。

郑女好色，可见一斑。

第二首：《狡童》

   “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唯子之故，使我不能餐。

   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狡童”在郑诗中常常写到，大概在郑国是个挺普遍的社会现象。此外，从诗中的“言、食、息”这些词来看。这首诗写的应该是婚后的情形。

 朱熹曰：此亦淫女见绝，而戏人之词。言悦己者众，子虽见绝，未至于使我不能餐也。

 “见绝”说明夫妇之间有了隔阂，彼此之间不说话，不一起吃饭，更不在一起睡觉了。郑女见男子如此绝情，倒也并不哭哭啼啼，伤心欲绝的。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大大方方，明明白白地告诉旁人：“你这个薄情的人儿，不搭理我了。难道没有你，我就吃不下饭了?你这个朝三暮四的家伙，不再到我房里来了，难道没有你，我就睡不踏实了？

一般来说，高门大户之内，如果被人遗弃而哭泣痛诉的，一般是妾侍。不但哭泣而且衣食都不保的，那是无名无份的婢女之类了。而这位郑女，被丈夫冷落，甚至分室而居，非但没有悲伤，反而坦坦荡荡，哼着歌唱着小调，把它当成了笑话。没有衣食之忧，没有见绝之哀。这是什么样的女人。这只能是明媒正娶的大妇，虽无床第之情了，然身份和地位不变。

不仅如此，这个男人她也没放在眼里：“你我两家，根茎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不明其理，反怨恨我多言多事。我不是小妾，一味奉承柔顺于你。我且自安，看你如何逍遥自在。”

这里面，郑女虽然强势，但也不失道理。

第三首，《褰裳》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

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狂童之狂也且！”

惠，爱也。 褰裳，提起下裙。

这首诗前两句的意思是：你若是爱我，就蹚过溱河来会我吧。你若是傻傻地不喜欢呢，难道别人都像你一样愚笨了？

最后一句“狂童之狂也且”，现代诗学家余冠英说的也很有趣，他译成：你这傻小子呀，傻瓜里头，数你个儿大！

余冠英的《诗经选》是普及性的，适应天下学子入门，点到为止，留出很多空间任人发挥。但这一句的解读也已很俏皮，顺着这点俏皮劲我倒是读出点郑女的厉害，那就是“欲擒故纵”。

这位贵族女子的意思是：“你爱我吗，你若爱我便提裙上马趟过河来。若不是，便不是真心的。你看看诸侯宗亲上上下下，恁多年轻公子，难道只有你一个是人才风流，举世无双？你说得倒很动听，行事却一再犹疑，真是让人笑话呢！”

《诗经》实际上是一部贵族教科书，尤其是对上层社会女子的养成教育非常重视。

诸侯之间，贵族之内，常常联姻。小儿女的情爱一旦与利益挂钩，是很复杂的。嘴上示爱，书信往来，有可能便是试探、是策略、是调情。行动与否才是关键的。郑女很清醒，而且一针见血，没有行动光耍嘴皮子的，不是轻薄之徒便是另有他意了。不如一句话叫他分明了。

这三首诗补充了郑女个性中的另一面，除了是温柔、美丽、多情以外，她们则是好色、强势、清醒。

郑女如此了得，与她们所处的年代大有关系。

郑庄公时期，国力空前强盛。他攻必克，战必胜，精权谋，善外交。使得郑国成为当时中原最强盛的诸侯国。

另外，郑庄公这个人非常尊重儿女的感情。郑齐交好之时，齐公两次想把女儿嫁给郑国世子忽。但忽说：“郑小齐大，大小不伦，孩儿志在自立，不仰仗于婚姻。”再三拒绝了齐公。郑庄公觉得儿子有自立功业的志向，应该尊重他的意愿，也就不加干涉了。世子的姻缘关系国家大事，庄公都能任其性情，何况是女孩子呢。在这样开明之际的氛围里面，郑国的贵族阶层，在婚姻上和感情上都要自由和洒脱得多。同样，作为最上层的贵族女子，她们见多识广，胆略过人，在感情上既向往，又不会过于轻信。既多情好色，又很有底气。即便有时候夫妻不和，也不影响各自吃喝玩乐。正因为她们特殊的身份背景，得失荣宠尽收眼底，不会把感情看作唯一。因此，有些事情，平常人眼里心里是过不去的坎，对她们而言，则是又淡又透。

此时的郑女，真是幸运！

后话：

《诗经》系统读了两年，这之中还看了其他的一些书、电影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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