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张爱玲李碧华谁比谁更苍凉

潇湘蓝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一首《垓下歌》俩人都有感触，情思难掩，唯有落笔。张爱玲未必输给李碧华，但落笔时，张爱玲有些冷淡，1937年的贵族时光，纵然是青春好年华，也难抵末世的悲凉。李碧华则生当逢时，百般精神，一部《霸王别姬》铿锵有力，痛快销魂。

“夜风丝溜溜地吹过，把帐篷顶上的帅字旗吹得豁喇喇乱卷。在帐篷里，一支红蜡烛，烛油淋淋漓漓地淌下来，淌满了古铜高柄烛台的浮雕的碟子。”

这是张爱玲的开场，一贯的慢条斯理，有声有画有寒意，但都是定格的，死久了被封在蜡里的，被张爱玲一点，暂时都清晰而活动起来。

但项羽的霸气是冷的了，虞姬的情肠也已诉到最后，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米九石，玉蜀黍八袋，杂粮十袋。虞姬……哦，想起来了，你吩咐过军曹预备滚木和擂石了没有？”

这是项羽在说话，不像统帅，像是押粮的小吏。而虞姬还是半个副帅，不仅要日日巡营，还要张罗布阵。然而虞姬的口吻还是歌姬的，“大王，我们只有一千人，他们却有十万……”柔柔弱弱，犹犹豫豫。

大王说得也有意思，“是的，我们还能支持两天，我们这些江东子弟兵是顶聪明的虽然垓下这贫瘠的小土堆没有丰富的食料可寻，他们会网麻雀，也会崛起地下的蚯蚓。两天半……虞姬，三天之后，我们江东的屯兵会来解围的。”

兵败残夜，弹尽粮绝。项羽居然还能想到麻雀和蚯蚓的美味。不知道是大王迷糊了，还是张爱玲写到这里有点饿了。

张爱玲眼里的项羽是如此充满童趣嘛？

兵败前夜，虞姬想的是自己的一生，即便功成，也是虚无。

“——啊，假如他成功了的话，她得到些什么呢？她将得到一个“贵人”的封号，她将得到一个终身监禁的处分。她将穿上宫妆，整日关在昭华殿的陰沉古黯的房子里，领略窗子外面的月色，花香，和窗子里面的寂寞。她要老了，于是他厌倦了她，于是其他的数不清的灿烂的流星飞进他和她享有的天宇，隔绝了她十余年来沐浴着的陽光。她不再反射他照在她身上的光辉，她成了一个被蚀的明月，陰暗、忧愁、郁结，发狂。当她结束了她这为了他而活着的生命的时候，他们会送给她一个“端淑贵妃”或“贤穆贵妃”的谥号，一只锦绣装裹的沉香木棺椁，和三四个殉葬的奴隶。这就是她的生命的冠冕。”

只有十七岁的张爱玲，一路往前看，看到了七十岁的荣耀和盛名，裹着满身绫罗慢慢腐烂……生，才是可怕的。

“我比较喜欢那样的收梢”

这是虞姬自刎后的的最后一句话。项羽没懂，“那样的”是什么？那样的，就是你项羽战死沙场，我虞姬为你自刎，便是你我最好的结局。宁可助你战死沙场，也不要半世荣华，在虚名、孤寂、等死中慢慢腐朽。生当作人杰，不如，死亦为鬼雄，流芳百世。

再也没有比“我比较喜欢那样的收梢。”更明白的张爱玲了。

李碧华的霸王别姬转世为人，一个活脱脱人间好皮囊，一个却始终若即若离，还不了俗，即便是托生在暗娼的肚子里，灌了人血，食了人烟，还是仙胎鬼魂，终究不入红尘。

蝶衣拔剑自刎，是仙去了。电影《霸王别姬》到这里结束了。小说还有尾声，后来的蝶衣梦醒残生，是作为人的，虽无爱，但可以像猪狗一样活着。生活还要继续。谁说人斗不过仙。

张爱玲的霸王别姬不过两千字，却是细描工笔。李碧华，虽是长篇，却轻灵诗意，一行一句，点到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