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距2
(2015-09-11 13:06:20)
标签:
小说微距潇湘蓝原创心眼 |
微距2
潇湘蓝
有时候,夜半入梦的会是一些你很久没有见过的人。可能有七八年,甚至更久。毫无征兆,忽然就在你记忆深处浮现出来。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那么清晰、像电影中回放的慢镜头,还会配着撩人的乐,一点一点被带进去……醒来,狠狠地被吓了一下。你以为,一切都久远到尘埋入土了。它却自有魂灵,它什么时候想来,想看看你,想和你说说话,它就来了。
这一回,没来由招我的是,曾可。
当曾可的宝马开进校园停车场时,所有人的眼光都变了。
不停有嫉妒的贬低的声音传来。因而败得很彻底,话说得就有些急,“原来你够闷骚啊……床上功夫呢……那个刚来的你那个男同学,关系不错啊……”
那不是恶毒,是真正的急火攻心。
在她们看来,若是一辆跑车也就算了,必定是和小三啊、小蜜啊,脱不了干系。不是私人生活惊艳就是家庭背景离奇,这些都动摇不了她们高傲的内心。
就是曾可这样不张扬、不争执,简简单单地优雅着,不知不觉地富了贵了。那真是要了她们的命。
一时间,关于曾可的臊言骚语,在办公室内上下流动。但也仅限于口头泻愤。因为曾可的纯真和脱俗,是公认的。每个人在听和说时,都很过瘾,大家心照不宣的那点子不舒服,用这样一种方式排遣着。曾可也并没有生气,她完全感受得到女人们疯狂的嫉妒。绝顶聪明的女人,甚至懂得享受嫉妒。
别以为教师都是文化人,说起话来,文的武的裸的一样上。学校也是江湖,江湖就有争斗。夹杂在朗朗的读书声和厚底瓶的眼镜背后,刀剑出鞘,各自凭内力。
曾可业务不错,人又安静。不碍着人的时候,大家都蛮喜欢她。一旦有啥,女人心里的那点子豆眼,迅速被炒爆了。更微妙的是,女人的心智一旦偏斜,很快就翻下马来。有人开始不断说错话、做错事。迅速见底,或者尾巴藏不住了吧。焉知不是这辆小车的功能。
不在这个时候凑热闹的只有方瑜。
第一次来这里,校长把我领进她的教室,让我听她一堂课。她侧着身子,手里一摞书本,见到我们轻轻转了下头,眼睛细细的,是旧上海画报上女人的眼神。低低的,迷迷蒙蒙地飘过来,意味很长。是阮玲玉、张爱玲的味道。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身材适中,削肩薄背细腰,上身松松的一件咖色针织衫,下面的长裙到脚踝,垂性极好。十五年前文艺这个词,没有现在这样铺天盖地。但,就是这个感觉。她也配得上。听她讲课,声音柔柔细细的,思路清晰,节奏优雅。一堂课下来找几个亮点是不难的。她是那种极有灵气的老师。
到这所学校的人没有两把刀,是待不下去的。
别看她低眉顺眼的假象,其实说话尖刻历辣。乍听,句句得罪人,但大部分时候都让人觉得痛快,好笑,解气。某些爱犯贱的,还总是喜欢凑到她跟前找骂。因为这一张利嘴,人凑在一起时,总爱听她说道。也因为一语就能让人中枪,不少人躲着她。一般人还真不是她的对手,反应不快,气势赢弱的,见了她,诺诺的不敢放肆。若是遇到学科之间互查互评,对方组长的声音都有些发抖。
她这股子狠劲的确得罪了些人。办公室间每每议论起她,酸的、腐的,一堆烂菜皮扔给她。有时,我憋不住插一句:她也蛮不容易的。
“她有啥不容易?”
办公室的男人婆盯着问。
我不好说,其实男人婆才是真的厉害。在她手下的两个年轻女孩都被赶走了,那是两个兢兢业业的应届女生。一个老实、一个活泼。
男人婆算是谋略派。方瑜就只是刺客。幸好俩人不在同一学科,否则真是好戏不断。
方瑜呢,有一点硬伤。就是动不动就满口黄段子,除了大领导在场,其他时候她总能顺溜到那上面,你就没法和她继续接口了。若是碰到校工、司机之流的,一唱一和,一损一掐,那叫一个爽。
刚开始我有点诧异,她这样一个极聪慧极具才情的女子怎么好那一口?后来看到她老公,我明白了。她身上所有不合理的东西都是这个男人赋予的。
她从小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那是座老宅子,前庭后院,阴森森的。爷爷是个读书人,万事不管。奶奶待她管教极严,她一做错事就会被狠狠责打。充满孤独和惊惧的童年。成年以后她有时说起来都是一脸阴郁。师范还没毕业,她就认识了那个男人,他长得很帅,像陆毅。师范一毕业她就结婚了,不到二十二岁就生下女儿。她亲妈这才醒悟过来,赶回上海来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后来她说,这个男人也就让她赏心悦目了一个月,之后全部都是无奈和心酸。
男人就是个痞子吧。年轻时是个工人,后来出来做生意,几乎没有挣过钱。到我离开前,他又开始转行做别的,本金是她妈妈拿出来的三十万元钱。
不过这个男人虽然不成器,气场却不小。他人高马大,浓眉大眼,嘴皮子滴流。每每大家聚餐,他与方瑜一吹一唱,绝对笑到岔气。他还有最厉害的一个本事。就是把方瑜管得服服贴贴。别看方瑜在单位里水来土掩,兵来将挡。老公一个电话,再不情愿,再没道理,眼泪含在眼睛里,也是立马起身回家。
真是一点看不懂。人说,一目吃一目,就这样吧。
其实家里经济全靠她。周六日她两天在少年宫上课,暑假里还租了个房子开设放心班。那一年,我们一同去杭州听课。两天的时间讲的话,大概是普通同事一年都说不完的。
她说,你看我们俩人说说笑笑,好像蛮和谐。其实我一直在撑。从结婚第一年前,帮他还债,到她父母生病、老家造房子,他妹妹结婚,不断地挣钱换钱。他又是一个不大讲道理的人,喝醉了酒还要发疯。前几年,我真的快撑不下去了……
郁闷或者开心,女人都会在衣服上化解。
有时看她出去吃个饭转个圈,几件衣服就拎在手上了。一到办公室就抖搂出来大家看。衣服都不贵,但挺有特点,尤其她穿在身上十分有样。她买得很疯,几乎不合常理。曾可直爽,又敏锐,她忽然心里一动,问她:你是不是在逃避什么?
她一愣,随即眼光一挑,恨恨地回:是啊,我要逃避什么?
一个女人再狠,不如嫁得狠。曾可的确是个让人嫉妒的女人,除了我和方瑜,没人真心爱她。但我后来发现,最恨她的也是方瑜。
每年校长都要动一次刀。那一年,高层又走掉两位骨干,方瑜的名位瞬间提升了。我们组的品夺在方瑜手里。校长和她谈话,征求意见。方瑜给了校长三个名额,其中就有曾可。
曾可被赶走了。女人中唯一可以从巫变成仙的,终于还是不能在俗世待下来。女人中,从仙班落到妖孽中的,已在俗世中游刃有余。
曾可走时,很坦然。我回头看方瑜,四目相对,她眼袋松下来,不自然地颤动着。让人陡然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