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  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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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的风从远方群山的指尖掠过，飞越夷江宽阔的面庞，飘向下游未知的远方。盐水边那个年轻汉子玄色的长袍被这夹杂了微咸腥味的风鼓荡着，有了一种飘逸的美感。然而对于这一切，他却浑然不知。他叫务相，传承着雷神伏羲氏的血脉，并拥有被尊崇为钟离五族共俸的廪君之名号。然而此刻的他，却背负着无尽落寞和伤痛伫立在这盐水之畔。

　　风，又起。殷红的血从他的手臂上汩汩流下，化成刺目的图形。务相轻轻叹息，那声音却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左小臂上早已是血肉模糊，但还能隐隐看出那个暗青色的雷族胎记。“若昔，你过得还好吗？”他喃喃自语，左手掌心里那缕青丝被疼惜地紧握着。他低头，月光下，那靛蓝色的半截断箭因为沾染鲜血而分外森寒……

　　“遥怜水中仙，香消愁不寐。”务相轻轻地吟唱着。忽然，他笑了，凄然之极的笑……3年前，也是这样的秋夜。他领着因触犯天条而从钟离山出逃的巴氏族，乘着独木舟沿夷水顺流而下，寻找新的生存地。他们翻过重重山岭，穿越急流险滩终于来到水势平缓、两岸开阔、植被茂盛的盐水。那夜，他们安营扎寨。蒙蒙的月色下，他遇见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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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昔，她叫若昔。是盐水女神中最美的一位。每逢月夜，她就会身着素白轻纱，踏波而舞，一如翩迁的白玉蝴蝶。千年了，离开家族的若昔一直守护着环绕盐阴的这条河流。那河水像极了她的性子：温和、平静似也要不沾凡尘了。只是，人世间的情感又怎能真的逃过呢？就像她要遇上他一样，所有的事情都是命数啊。

　　于是，在那个注定被后人传颂的秋夜，若昔见到了务相。彼时她正在月色青辉里浣洗她柔若锦缎的长发。忽然，黑色的羽翼就包裹住了头顶的苍穹。那是蛊雕，出没无常的凶残猛禽。若昔根本来不及反应，巨大的阴影已遮住了月夜的脸。正在此时，清脆如玄音的弓弦声破开了浓重的黑暗。铮！这声音长久地在若昔耳畔回响，如同前世的梦魇……

　　蛊雕巨大的身躯被蓝色的流光击中，立刻化作四散的灵光消失在了虚空之中。这时，若昔看见了务相。“姑娘！你没事吧？”这个左臂上有雷神一脉胎记的青年急切地问。若昔看着他的眼睛，轻轻摇头。务相缓缓呼出一口气，他那灿若星空的笑，勾起了若昔辗转百世的记忆，她知道他将是自己永生的魔咒……

　　“这蛊雕是上古妖兽，寻常之器根本伤它不得，公子如何能一箭便让它魂销魄散呢？” 若昔试探地问。务相微笑回答：“在下乃是雷神伏羲氏的后人，继承风雷弓，方才那一箭是我族神箭，名唤‘劫’。其上附有我伏羲氏精气。任何邪魔歪道、鬼魅毒虫都受不了一击的。” 若昔静静地听着，心里却涌起难言的不安。从她出生起就知道的那个预言，紧紧揪住了她的心……

    青  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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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再一次温婉起来，他和她久久地相互凝视。不需要言语，心，已销魂。只是若昔深藏的秘密，是务相不曾洞悉的狰狞。千年之后的团聚，面对一无所知的至亲却不可言明身份，那是怎样的苦楚啊。

　　那一晚是场华丽之极的梦，是缠绵至死的梦，是历经百世也无法磨灭的梦。然而，既然是梦那就终有醒来的一刻。而且愈是这样的美梦，醒时，便愈是断人肝肠的痛。务相也许永远不会明白若昔眉眼中藏匿的哀怨。他以为这只是萍水相逢的一段机缘，然而那冥冥之中的宿命却是无从把握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旁人眼中，让来历不明的异族女子频繁出入大寨太过危险，五族长老更是一致反对，他们不能允许廪君因为陌生女子而纵欲疏勤。因为务相是他们心中带领全族走向繁荣的惟一希望，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如此轻率的行为是他们不能忍受的。更加重要的是，族里流传着若昔是盐水女妖，是邪魔派来迷惑务相的谣言。在这种氏族迁徙的存亡关头，长老们根本容不得半点差错，所以他们宁肯相信那子虚乌有的谣言。

　　“若昔，我们该怎么办呢？那些固执的老人就是不肯相信你是执掌盐水的女神。”务相悲戚地倾诉。“没关系，我去问姥姥，她是水泽里最智慧的人。”若昔将指尖轻轻按在务相的唇上，温柔、疼惜……

　　宿命真的不可打破吗？若昔怀着希冀求见盐水最年长的智者。姥姥沉沉叹息，粗糙干枯的手爱怜地轻抚她的长发：“孩子，天道有数，不可更改。那些愚民冒犯天威，本该领罚，否则只能牺牲伏羲后人的生命才可平息灾祸。那务相既为廪君，就该当此任。”“难道就没有补救的办法了吗？”若昔焦急地问。“你只要离开他，放任五族自生自灭便行了。”“那不可以，拯救苍生本是我之重责，况且务相是我失散了百世的胞弟啊。”姥姥摇头道：“你千年之前就因没有雷族胎记而被视为异种逐出家门，还念什么姐弟之情？”若昔跪倒在水泽冰冷的宫殿中恳求：“姥姥，那些前尘往事务相并不知晓。更何况，此事关系千万生灵的性命。求求您，告诉我如何才能解去这宿命的法咒吧。”青色的泪，从若昔眸中滴落到花岗岩铺砌的地板上，碎裂成一片灵光。姥姥闭上双眼，用虚弱的声音反复念着：“冤孽……冤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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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廪君灰色的帐篷里灯光晃动，黑漆烛台上的红烛已燃去大半，烛油层层淌下，从兽头托盘中溢出。务相正坐在白虎皮铺就的软垫上，那是前年翻越赭青山时被他的风雷劫箭射杀的猎物。若昔瞥了一眼虎头，那个棱形的创口将一种冷冷的疼痛射入她心底，激起了阵阵凄凉。“若昔，姥姥怎么说？她教你解去流言、平息众怒的方法了吗？”务相急切地询问着，那神情就像孩子，全然没有了五族廪君、伏羲氏传人的威仪。“嗯，有的。” 若昔背过脸去，生怕自己的心虚被表情出卖。“是什么办法？”务相前倾着身子，紧紧握住若昔冰冷的双手。“姥姥说用青丝咒结的印法就能使一切归于平静。” 若昔低头，压抑着心中涌动的波澜。“是吗？那就好，我们该怎样做呢？”务相满脸欣喜，全然不知若昔这个美丽谎言背后藏着的绝世狰狞。“只要取我们两人的头发合在一起，然后配合符咒就能结下青丝印了。”“就这么简单？”务相有些不敢相信。“凡事都有它的症结，找准了，对症下药自然轻松。” 若昔安抚着狐疑的务相，心却在阵阵抽搐。

　　噌！青丝应声而断。务相收起短剑，微笑着将自己的头发递给若昔。若昔看着他，心底生疼。她知道，这两股青丝合而为一后她就将与邪神结下契约，以千年道行和百世轮回为代价，去换取五族平安和与务相在一起的3年时光。3年，短暂得让人来不及存下回忆，可是能与失散千年的至亲团聚，哪怕仅有3年，若昔也已经很满足了……

　　暗红色的光，在若昔的手中亮起，逐渐变为通红如鲜血般的夺目。这是血咒，以灵魂为代价的契约。若昔看着她和务相的发在血光中合而为一。一滴清泪脱出眼眸的束缚跃入虚空，在与地交接的刹那，溅散得不可收拾……

　　“这样就行了吗？”务相急急地问。若昔别过脸，微笑地点了点头，苍白的面容上分不清悲喜。务相赶忙从身后扶住摇摇欲坠的若昔，那身子柔弱似水，轻盈如烟，好像一不留神便会飞升而去……恍惚中，务相仿佛看见一只翩飞的蝴蝶，在盐水的星空下，洁如白玉……

  蝴  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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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夜里，从远方跋涉来的风总是凄凉的。它拂过氏族寄居的平原，在营帐前的火把上留下身形。火光就这么被推得晃动起来，一如醉酒的疯汉。或许也是不经意吧，这火光将廪君帐外潜藏的身影也印得摇曳起来，那形状就像远古食人心魄的鬼魅……

　　“长老，我肯定那个若昔是妖魔。她刚刚还用妖法与邪神密谋，那定是要害我们的廪君。”影子的主人单膝跪倒在5位长老的身前，将无知当作情报。然而更为悲哀的是，这5位自诩智者的老人也因为盲从而失去分辨是非的明眸。“一定要除掉她！”在下定了如此决心之后，罪恶的种子在静夜里，开始潜滋暗长……

　　清晨，爽洁的阳光将盐水印耀得金光闪闪。务相轻轻擦拭着世代相传的风雷劫箭。日光下，那一汪冷潋如水的蓝，莫名的就生出一股奇寒，直透心底。“廪君殿下！”脸上挂着温和微笑的侍者带来了长老的口信。“狩猎吗？”务相微微有些诧异。“是的殿下，长老们希望殿下和若昔姑娘在一起所带来的不安尽快平息，所以组织这次全族的狩猎活动，希望通过丰硕的战果来证明若昔姑娘并不是什么不祥的妖物。”使者舌绽莲花。“真的吗？那太好了，青丝印真灵验了，我马上就去！”这一刻，欣喜若狂的务相绝没有想到等待着他的将是怎样凄绝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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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的盐水异常湍急，没过脚背的水面不停地漩起涟漪。若昔抬头，目光投向远方，务相离去的身影承载着她所有的希冀。为什么会有不安呢？难道是为触手可及的幸福而紧张吗？若昔浅浅地笑，那红扑扑的脸蛋在秋日的阳光里明艳得令人迷醉。“姐姐，你真好看。”稚嫩的声音打断若昔甜美的思绪。挽着发髻的小童蹦跳着来到若昔面前，若昔微笑着轻抚他的脸颊。“姐姐你说世上真有白玉一样的蝴蝶吗？”小童眨着看似天真的双眼问。“呵，有的，你想看吗？”若昔甜甜地笑，丝毫没有预期到那单纯背后潜藏的危险。“嗯，我好想看。”小童露出洁白的牙齿，阳光下隐匿着诡异的光。“好，姐姐变给你看吧。”若昔轻舒长袖，身姿妙曼，临波而舞。她旋转着，终于化身为一只玉白色的蝴蝶，跃动在湛蓝的天际……

　　正在这时，满载而归的务相来到河边。“廪君，您神箭无敌，定能引领我族繁荣昌盛。”使者上前言道：“只是，要使全族相信那位异族女子实为祥瑞，殿下还必须做出一件特别的事情啊。”“要做什么？”务相修长的双眉紧紧纠结在了一起。“殿下若能以风雷劫射落西方天宇上的那只小小蝴蝶，有如此神功方能服众啊。”使者低下头颅，隐藏起恶毒的眉眼。“这有何难！只要能解去你们的猜疑怎样都行！”务相摘弓搭箭。铮！蓝色的流光击破虚空的阻隔正中目标……

　　灵光乍闪，带血的青丝从空中跌落。务相惊愕得不能言语，心，在一瞬间无声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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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年之后，秋夜，盐水之畔。一只玉色的蝴蝶翩飞轻舞，她安静地停歇在那个身着玄色长袍的青年肩上，默默地守护着雷族最后的血脉。蝴蝶的生命只有几天，即使玉蝴蝶也不过数月。这，已不知是她第几世的轮回了。然而，她还是甘愿化蝶。因为只有如此她才能伴着这位有自己同胞骨血的名为务相的兄弟……

　　风，轻轻地撩动思念。伏羲氏亘古预言的灾难因为若昔的死去而得以化解，5族的子民逃过了劫数。以后每当有人在盐水边喃喃念出：“若昔”这个名字时，就会有只蝴蝶扇动玉色的双翅在青色天宇中留下绝美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