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千钱结

作者：李芳

昨天是礼拜天，正好有朋友约去公园里玩儿，征询了一下孩子的意见，她很想去的样子，那就去吧，没有直达车我们就打的过去，一到公园门口，乐乐就开始两眼放光，前前后后买了头戴花环，小喇叭，一看到那个蝴蝶翅膀就站在那儿不走了，心想带孩子出来了就让她玩好，开心点，就答应给她买，这时她又见到喜羊羊面具了，仍是爱不释手的样子，我心想林老师说了“情绪百依百顺，行为可以八依八顺”，就心安理得的不打算给她买了，只是告诉她“这么多东西，妈妈还要帮你拿衣服拎水壶，下次再买吧”她执意不肯走一副准备要撒泼的样子，朋友跟孩子在旁边一直等我们，一下子情绪上来了，是尴尬，是羞愧，也是恼怒，我的这位朋友是位中学教师，常常为我上了大学没有工作却做了全职妈妈而惋惜，她认为女人就该有自己的事业，经济独立，更多的时候我也这样想，在她惋惜的背后是我对自己的没价值感和不认同，所以遇到这种情况，我的第一内在反应模式就是：为几块钱的东西跟孩子置气，就是经济不独立的表现，说明我这个全职妈妈当得没一点自由，在老公那里很被动。不行，怎能就为这点小事让她白白笑话了去？立马有个声音告诉我“买”，就给孩子买了下来，也给她的孩子买了小喇叭和面具……有点凉风嗖嗖，一下午的时间终于过去了，回来的路上一直堵车，看着计价器不停的往上跳，再看着孩子有点瘦弱的体格，心里有股莫名的火，心想老子给你吃饭你不好好吃，班里好多年龄没你大的孩子，都比你高，比你结实，我还给你花钱补充高级营养品，tmd你好不争气啊，好在觉知一直都在，我没有冲她发火，只是一路上跟自己的情绪在一起，任内心翻江倒海，没怎么跟孩子说话。

今天，正好有时间也没人打扰，我想好好的理一理心情，思来想去，其实昨天我是纠结钱的问题，因为这段时间刚刚给孩子买了上千元的衣服鞋帽，而且天天放学她要去超市买，昨天去公园还是那么“贪婪”的样子，我有一种隐隐的恐慌，天呐，这钱咋能这样花？再看看劳累一天的老公，他并没有因为给孩子花钱买东西而有丝毫纠结，认真的欣赏着孩子戴在头上的样子，我突然蹦出一句话来“我好想重新长大一次，我也好想找一个你爸爸一样的爸爸呀”，老公得意地看着我，我知道这是我的心里话，仔细一想，原来我是看着孩子的满足，就想到了自己小时候的匮乏，那种匮乏感已经在我心中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了,以致于让我不习惯也看不惯孩子的满足感。

回想来时路，我所有的纠结和挣扎似乎都跟钱有关，小时候想给全班毕业的哥哥姐姐回赠一瓶墨水，那时候我们在农村，班级混合搭配，三年级跟五年级一个班，各为一小组，我那时候是三年级，那些哥哥姐姐们对我真是好啊，平时帮我解应用题，蜡笔橡皮擦之类的没少给我，他们毕业前每个人送了我一个笔记本和一支带有橡皮的铅笔，我好开心啊，奔奔跳跳把那一摞每一本都写有临别赠言的笔记本和一捆铅笔带回家给妈妈看时，心想妈妈一定会为我开心的，因为我有这么多哥哥姐姐喜欢我，可是没想到妈妈脸一沉说:“这么多一样的本子铅笔干吗呀，你能用完吗，你接受这么多，打算拿什么送给他们啊，你们这些小孩拿着大人的钱尽瞎胡闹。”是啊，我该给他们送什么呢？记得那时候爸爸每次回来只留20元钱在妈妈的箱子里，那是我们一个月的零用钱，因为爸爸为了给我和弟弟提供一个好一些的学习环境，老早把户口转到了城里，可是家里还有一个当年去当兵打仗没有家的爷爷要照顾，我们必须将他养老送终才能走啊，我们在农村没有田地，其他钱要买粮油等生活材料。妈妈说爸爸是在用生命养育着我们，支撑着这个家，因为爸爸在煤矿工作，那时候经常发生矿难，爸爸的朋友也有遇难的，从此这句话是我心上的一道疤，我好愧疚啊，当时怎么不拒绝他们，可是那么好的哥哥姐姐，我怎么可能去拒绝他们？沉默了好久，最后妈妈叫我送他们每个人一瓶墨水，我激动得连包都没有从家拿，直接解下自己的围巾，小心的从小卖部兜好十几瓶墨水，慌慌张张拿到学校，一瓶瓶送出去，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般沉重，我好对不起爸爸呀！我好有罪恶感呀！我是个内心极其敏感脆弱的孩子，也许花钱就是罪恶，花钱的我是不好的----这个信念从此就这样在我幼小的心田里扎根了吧，后来，班里同学奉行或组织的任何活动我都不屑一顾，觉得好无聊好没趣，到我们临近毕业时，每个同学都会非常郑重地买一个留言薄以供同学们彼此给对方留言，课堂上万一被老师发现，会有被没收或撕毁的危险，所以我根本不想花钱买留言簿也瞧不上这样的活动，从小学到高中我一个留言薄也没有，也没有给同学写过，传到我那儿，我就会下意识的传给下一位，同学们自然也没有留给我只字片语，大学毕业时，学校给我们每个人发了一本留言册，好别扭啊，留什么言呢？感觉跟同学们都不咋熟，除了几个一起玩耍的伙伴，更多的是对自己青春年华的留恋和感伤，并没有因为要跟班里同学离别才那么流泪……孩子的心啊，一不小心，一句话一个眼神甚至一个表情，都能让她们内心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如果当时妈妈很赞赏我能得到那么多礼物，如果她并没有因此把生命的沉重感传递给我，如果她很爽快地答应我回增礼物，友情，也许在我眼里会别有一番风景吧，大人啊，请小心，莫把自己的情绪投射给孩子！！

当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好喜欢红红的指甲油啊，看着城里那些姐姐们涂着又亮又红的指甲油，好美好优雅的样子，羡慕极了！还记得，有一次，路过一家商店，一个姐姐站在店里悠然地涂着指甲油，红红的，跟我喜欢的一模一样，据说指甲油很快就能涂好，要很久才会掉的，我站在店外一直看着，心想如果爸爸能给我买一支红色的指甲油该多好，可是我哪里肯这样要求爸爸，这太奢侈了！好想她也给我涂一些啊，爸爸见此情形给了我两毛钱，叫我去跟姐姐说“给你两毛钱，给我摸一些”攥着钱的手心直冒汗，我始终没能进去，因为怕极了对一个陌生人开口，回家后，成天拔院里种的海娜来给指甲上色，怎么上也没有那指甲油的颜色那么浓烈那么光亮，后来一次次在毛笔课上，一遍一遍用墨汁拿毛笔涂指甲，跑到阳光底下一看，光亮极了，就如那指甲油的亮光……如今那个小女孩已经长大了，她家里有各种颜色的指甲油，有涂脚的，有涂手的，可是已经没有任何兴致去涂了，瓶身上已然一层灰了，犹如曾经那颗尘封的心和那个小小的愿望！！

那次，正好是暑假，我们搬家到县城半年后回老家，下车后，要走好几里地才能到家，一路上要爬好长一段的上坡路，口好渴啊，可是没人问我累不累渴不渴，只感觉嗓子要冒烟了，却始终不敢问爸爸要一个冰棍儿，或者，我们并没有像现在我跟孩子一样“想要什么就说出来”的沟通方式，或者小小的我已经在内心认定自己不配得到一根冰棍儿或认定要冰棍儿的自己是不好的，只是希望妈妈能看到我的心，会主动满足我。可始终没有被看到，一路上就只想放声大哭一场，似乎哭完了，胸口才不会堵得慌，可是又怕被父母发现，于是故意落到他们后面很长一段距离，使劲地哭，使劲地恨，使劲地怨……好深的记忆，今天想起来还是想哭，看见那个被恐惧，委屈包围，不被接纳的孩子好可怜啊，我想说父母跟孩子在一起并不稀罕，稀罕的是跟孩子的“心在一起”，记忆中，我的每一次情绪，似乎都没有人知道，没有人陪伴，更没有人接纳，就这样一直被压抑着，孤独着……

记得很清楚，高中的时候，我不小心弄丢了一百块钱，大概是夹在书页里，一边走一边背书的时候给弄丢了，那是各科的资料费，正当老师要我们上交的时候，发现钱不见了，崩溃啊，感觉自己是世上最可怜的人，有想跑上大街抱着任何一个行人大哭一场的冲动。我回家怎么跟爸妈说啊，他们那么辛苦供我们上学，爸爸在井下，妈妈整天裁制衣服，这要爸爸下几次井，要妈妈缝多少件衣服才能挣出来啊，后来，除了妈妈骂我几回，爸爸并没有多责怪我，只是内心的自责我用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才慢慢消去的呀……如今回想起来，那些真正的伤害来自于自己对自己的不认可，不原谅和不接纳，可是一个对生命没有任何认识的孩子，一个愿望情绪很少得到接纳的孩子，怎么会自我原谅自我接纳，除了自我否定自我伤害以外？？

终于上大学了，像一只挣脱笼子的小鸟，急匆匆离开父母，来到梦寐以求的象牙塔，哇，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卖，钱可以由我做主了，却不知道买什么，只是跟风，看到同宿舍的买了一个收音机，听说有个交通文艺台不错，嗯，我也买一个听听，有同学买了个小霸王英语学习机，听说英语四级过不了不能毕业，赶紧也买一个试试，听说“步步高高增高器”能增高最起码五厘米，天呐，我不吃饭也要买一个，也给买回来了，每周都有美容顾问来宿舍给那位贵族妞做美容护肤，她说“小妹儿，衣服可以换来换去，脸只有一张，喜不喜欢都不能换，而且毕业找工作用人单位还是看一个人的气质，你皮肤不好穿什么都显不出气质来啊”说到我心坎儿上了，当时我的脸上还有很重的红血丝，还发胖，我就是那种穿什么都显不出气质的人，怎么办？也买一套吧，结果那瓶被我处心积虑高高置起的爽肤水，第二天拿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打翻掉在地上摔碎了，那摔碎了的还有我的心啊，当时感觉眼前晕晕的，仿佛在做梦，还买了很多不实用的小物件，什么挎包啊，小钱包啊等等。寒假回家，妈妈问我花钱的情况，我吞吞吐吐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去银行查了明细回来以后，只见妈妈一屁股沉沉地坐在凳子上，问我“你是咋花钱的呀，那是我们给你存的一年的伙食费，你半年就用没啦？你以前不是很懂事吗，你咋了？”我低着头陷入自责中，一句话也不想说，我想说“不花钱什么也不买的感觉很无力很苍白”她会懂吗？很多年的今天，再回首那段岁月，我完全理解那时的自己，她只是一个被限制，被拒绝，被匮乏了好多年的孩子，在挣脱重重束缚之后，想拼命满足自己罢了，突然想起一个曾经疯转一时的笑话“等我有了钱，豆浆买两碗，喝一碗倒一碗；等我有了钱，我拿xo冲厕所”虽说是一个笑话，却也反映出一颗极度匮乏的心灵有多扭曲，有多变态，我们常常错误地以为抹煞了欲望，就不再会滋生欲望，殊不知，那只会滋生出更疯狂百倍的欲望，因为哪里有不满足，哪里就有执着，哪里就有放不下，这就是人性，人啊，永远不要试图去超越人性！！

今天的我，住着很好的小区，老公会把所有积蓄放心大胆地放我手里，从来不会因为花钱的事情跟我有任何的不愉快，可是在我心深处，对钱那种深深地敬畏和膜拜，每花一笔稍微大数额一些的钱，就会不由地去观察老公的表情和话语，百般讨好他，不是怕他不同意，而是怕他不是百分之百心甘情愿叫我花，如果有百分之一的不情愿，我也是不愿意的，因为它会带给我深深的罪恶感和愤怒，一如小时候那个想买一支冰棍儿却怕不被爱的小女孩。人不管长到多大，小时候的印记，没有被解开的心结会一直在那里，直到老，会在每个不经意的瞬间提醒你它的存在！！所以，请放慢你的脚步，去仔细聆听每个稚气的心声吧，那里一定有被你忽略的小小愿望和哭泣。

奇怪的是，我一直那么在乎钱，心疼钱，甚至拿金钱去衡量一个人的价值，包括爱情，但始终不能自己赚钱，因为我认为只有很有能力，很会人际交往，很强悍的人才会赚很多钱，而我不是那种人所以不可能会赚钱。几个月前公司那么多伙伴都达成了那个身份考核，达成的话就会得到更多百分比的提成，而就我一个，仅我一个被老师算错了，没能达成，这难道就是我自己内在的模式吸引来的？为什么金钱面前我显得这么无力，为什么我对金钱这样的仰慕，以致于仰慕有钱人？因为我从小被金钱奴役了，它左右着我的得失，我的情绪，甚至我的性格和爱好，这应该是我接下来要爬的一座大山了，高山上的风景一定更险峻更迷人吧，来吧，大山！！

                                                  李芳  20150504

整理者感言：贫穷是绝不值得歌颂的，它带给我们不止是物质的匮乏、欲望是失落，更是精神的枷锁，让我们远离当下的生活，让我们永远桎梏在曾经的恐惧与匮乏中。

唯有成长，才能让我们看到已经被刻划到潜意识中的深深的伤痕与恐惧，才能让我们有机会活在当下，重获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