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头发

作者：诗黎

我有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但我从来都不珍惜她。

我有一个被家人无数次训斥，但我自己总也改不了的坏习惯——扯头发。

我喜欢扯头发时，那种疼痛的感觉，仿佛那种疼痛才能唤起我的知觉。

当一根根被扯下来的头发，在我手中把玩时，我才有控制感，有成就感。

当一根根被我扯断的头发从手中滑落，看着地上的根根发丝，我才感觉所有的不好都被我抛弃了。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我的手就不知觉的伸上我的头顶，把我的根根头发缠绕在指尖上，当长度不够再绕住手指时，向外用力一扯，头发连根拨出，能清楚地看见发根上白色的毛球。又一根头发的生命被我亲手给摧毁了。

为了这件事，我不知道被家人说过好多次，不仅爸爸妈妈说，姑姑姨婆说。我自己也曾对跟我朝夕相处的人说要监督我，看见我扯头发就提醒我。他们曾经怀疑过我是不是有什么心理疾病，还是缺乏什么维生素。但是，三十几年过去了，我还是这样。

那天，在爱妈的带领下，分享我自己对身体的认识时，我才发现，我真的就像个魔鬼一样在对待我的身体，我的头发。

真的不记得，我倒底是从时候开始有这个习惯的。记忆中，有“头发长见识短”、“头发多的人命苦”这样的说辞。于是，我就想把自己的头发变少，这样头发就少了，就不苦命了。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苦命的孩子。

因为是女儿，奶奶、爸爸不喜欢我。其实我不知道奶奶、爸爸是否真的不喜欢我，但妈妈这样说，那就一定是这样了，所以我从来都没有让自己去感受过他们对我的爱，反而会用事实去证明他们是不爱我的。而我自己对爱也丧失了爱的能力。

妈妈总是跟我说，奶奶、爸爸有多不喜欢我，但她爱我，她为我付出了什么什么，如果不是因为我，她可能早就跟爸爸离婚了。妈妈因为我是女儿受到了苦，都是我的错，我认为是因为我不该来到这个世上，或者如果我是个男孩就好了，这样妈妈的命运就会改变。

家里经济不富裕，爸爸妈妈总在为钱吵架，有一次竟为了晚餐是否多做一碗丸子汤而大吵大闹。因为我是不被他们喜欢的，所以我是不值得他们为我花费的。奶奶有什么好吃的都会藏起来，宁愿放烂放霉都不愿拿出来给我吃。我是不配拥有这些的，所以直到我长大，到别人家做客时，如果遇到我很喜欢吃的东西，我也不敢多吃，因为我不配吃。如果我一吃我就要吃很多，我不敢，我怕别人说我太能吃了，把别人家的东西吃完了。我就忍，不管有多想吃，我也不敢吃。直到现在，我打着喜欢美食的幌子胡吃海塞，管不住自己的嘴，却又嫌自己胖了，花不少钱去减肥塑型。我活得就叫一个纠结。

    反正，我就认为自己的命不好，全是因为头发多了。如果头发少了，别人说“头发多的人命苦”时，就不是在说我了。

于是我开始一根根的扯掉自己的头发，我不要我的头发，就是不想要那个苦命的自己。

现在，我依然没有改掉这个习惯。但是我的头发的确一天天少了，少到前额后的头发轻轻一拨就能看到头皮的地步了。我又开始害怕了，我害怕秃顶，因为那样会更丑。

每次洗头，看着大把大把的头发不梳自掉，我又有深深的心痛和恐惧，我害怕我的头发掉光了，我生气自己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的行为，这样伤害自己的行为，这样无法解释的行为，但我居然会享受让自己的痛苦的感受。

我一遍遍的自责、悔恨，又一遍遍将手伸向头上。但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我的头发呀，你实在是太可怜了，你一次又一次被我无情的连根拨起，但是你对我不离不弃，一直顽强的生长着。再次摸着你时，发丝已不再平整，而是伤痕累累。但是你没有怨言，而是靠着仅存的生气仍然守护着我，给我荣光，给我温暖。但是看着你的亲人一个个的倒下，你也有离开的那一天。

我的头发呀，你真太可怜了。那样的疼痛，你忍受我多少年。你已经被我摧残得弱不禁风，现在只要我轻轻一捋，就会有几根发丝轻轻飘落。带着落寞。

我的头发呀，你真是太可怜了。三十几年来，你被我虐待着，旧伤未好新伤又来，有些地方已经永远长不出头发来了。

我的头发呀，再坚强的人儿经过三十年的打击，也有可能早已不在了。而你却还坚守在那里，尽管已经体无完肤。

我的头发呀，对不起，就算我曾经升起过愧疚，却又敌不过那日复一日的习惯，我宁愿伤害你，也不愿意去改变。如果哪一天我不再触碰你，我会觉得很恐慌，当我紧张时，我不知道可以将我的手放哪里。

我的头发呀，对不起，我知道你是会来找我还债的。这是我自己种下的因。如果有一天，你绝望了，你非离开我不可，我也接受，因为是我先伤害的你。

我的头发呀，对不起，今天我才来好好看看你，好好跟你说下这番话。对你伤害这么重，不求你的原谅，因为我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曾经对你犯过的错。过去的已经无法再弥补了，那些已经离开的发丝再也回不到我的头上了。但在往后的日子里，我定会好好呵护你。我不再认为自己是苦命的孩子了。就算没有人爱，我也会好好爱自己的。原谅我把对自己的不接纳加害于你身上，让你受苦这么多年。我亲爱的头发，对不起，对不起。

小组老师心语：

每一个“怪癖”的后面，都有着生命的伤痕。生命以“怪癖”的方式，帮助我们释放压力和紧张。那是对伤害自己的信念的天然抵抗，是生命对我们从未离弃的爱，现在，让我们好好地懂她，爱她，回报她，好好爱生命为我们赋予的每一寸肌肤毫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