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妈妈最亲爱的那个小孩

作者:金子

大哭，放声大哭，憋了四天的情绪，终于在小组课上得到了释放。虽然人在公司，还会有所顾忌，但毕竟哭出来了，大哭过后，轻松了很多，也卸下了堆积在胸口好几天的那块石头。

听到了自己在哭，看到了自己在哭，哭的好伤心、好伤心、好伤心。这么多年连大哭一场都不敢，害怕妈妈看到责问，害怕同事看到嘲笑，也怕陌生人看到莫名其妙或者也是嘲笑。这么多年的小心谨慎养成了怯怯懦懦的性格，不敢多说一句话，怕扰了别人，不敢多提一个要求，怕惹妈妈不喜欢，继而迁怒于我。

我的学习成绩一直不太好，特别是数学成绩，但在小学二年级，有一次破天荒的考了98分，是班里第二名。我当时好开心，拿分数回家，妈妈问谁是第一名，还问哪道题错了。妈妈没夸我，我不甘心，找了个晚上，去找数学老师，数学老师是女的，绑着辫子，戴着眼镜，长得很好看。当时去时，她在织毛衣，看见我来，没太吃惊，也没太惊喜，继续织着毛衣，我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其实我就想让数学老师夸夸我，说我这回考的真棒，也没有，我悻悻的走了。我想，我是不值得被夸的。

记得每每被妈妈批评时，我都会低着头听着，这时妈妈都会说：“就知道嘟着嘴，低着头，连个反应都没有。我就恨你这样，看到你这样我就气不打一处来！”甚至还会在这时候被掐两下，似乎这样才能抵消些妈妈对这个表情的厌恶。我不知道，接受批评时候应该是什么反应，只记得，在某一天，妈妈下班回来跟我说：“你知道你们班主任说你什么吗，跟我说的一样，就说批评你时候，你就嘟着嘴，一声不吭的样子，看着就来气。”从此，我就在心里记住了这个表情，虽然从来没见过，但只要察觉到这个表情出现，我就极力让这个表情换个面貌。而且我知道了这个样子是大人们最讨厌的表情，大人们更喜欢笑的、活泼的自己，不喜欢这个表情的自己。

从此，我极力掩饰自己的怒、伤、悲，将自己最阳光、最灿烂的一面展示出来，在外面嘴甜甜地叫人，就想大人说，呀，这孩子真懂事后，看妈妈满脸的笑容。上了大学后，更是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跟妈妈上街买菜，叔叔阿姨说，呀，你闺女真漂亮后，看妈妈满脸的笑容。似乎，这些才可以证明自己的价值，证明自己还活着。

妈妈喜欢打麻将，她的麻友有时候会聚在家里打，这时候，我一定是在旁边端茶送水，再递上水果，也只为了听大人们说，看，你家女儿就是懂事，然后看妈妈脸上甜甜的笑容；

上小学时，爸爸单位每到逢年过节就会分鱼，带鱼、鲤鱼、草鱼、鲅鱼，收拾这些鱼都是我的拿手强项，我知道怎么掏鳃更干净，我知道怎样能绕过苦胆，我知道怎样用剪刀去掉不同鱼的鱼鳞，妈妈会笑着对我说，妈妈懒了，就会有一个勤快的孩子。这话是没错的，为了妈妈的开心，我无怨无悔。

写到这里，我仿佛看到多年前那个小小的我，独自坐在厨房里，在那个不那么明亮的灯光下，拿着盆，对着面前一坨冻鱼，在一条一条地精心收拾，只为收拾完后听妈妈面带笑容的那句：我闺女真棒。

此刻泪如雨下......我觉得自己好委屈，好委屈！为了妈妈面带笑容的那句：闺女你真棒。我付出了太多，太多！没有自我、没有权利、没有要求......

妈妈，难道我不是你最亲爱的那个小孩吗？难道我不应该是你精心呵护的那个小孩吗？为什么我感受不到你的爱，感受不到你的呵护。妈妈，我就是那个踮着脚尖仰视着你，等待被你夸奖的那个小孩啊。我就是那个踮着脚尖仰视着你，渴望被你呵护的那个小孩啊。我是多么期待您的爱啊，我是多么期望您能亲亲我、夸夸我、抱抱我呀。我等待这个怀抱等的太久了！

妈妈，您知道吗，我有太多太多的伤心和委屈。

从小，您就告诉我要做个听话、懂事的孩子。为了做个懂事的孩子，只要您和大人玩麻将，我就会在旁边端茶蓄水送水果，你们玩的很开心，我的“懂事”赢得了大人的称赞，也让您觉得很有面子。可是您开心的同时，是否有想过小小的我的感受？说实话，我觉得我不是您的孩子，我只是一个端茶送水的服务员，那一刻，我觉得很屈辱，因为我也有自己的小伙伴，我也想出去玩，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是我不能去，我要做懂事的乖乖女，我要把我的不情愿藏起来，把心甘情愿的笑容展示出来让大人夸赞，让您开心！妈妈，您知道每当想起这个我有多委屈吗，我觉得我抬不起头，我就应该比大人低人一等，就应该比别人低人一等，就应该比同龄人低人一等。这种感受很苦很涩，我真的不想再尝。

想起小时候，很小很小的时候，您就告诉我不管什么，大人应该吃大的，小孩儿应该吃小的。姥爷、妈妈、爸爸都是大人，只有我是小孩，所以每次分给我的东西，都毫无意外的是小的。我好委屈，其实我也好想吃大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小孩儿就应该吃小的？您告诉我没有为什么，就应该是这样的。我再次被低人一等。后来我长大了，跟朋友在一起，跟同事在一起，我只捡小的，只挑不好的，好的都要留给别人，因为我觉得自己不配拥有大的和好的。我真的好委屈，我也想要大的和好的，我也想要平等，我也想要得到别人的尊重。可面对大的和好的，我很想去要，但做不到。这种想要但没有力量去做的感受，让我好沮丧，好伤心！而最伤心的其实不是这个，而是您对我的否定和挖苦。

您嫌弃我不与人争、什么都能接受，您知道吗妈妈，每当看到您对我嫌弃的眼神、听到您对我挖苦的语言，我都掩饰不住心中的愤怒：我没有挑大的和好的是您教给我的，而我现在真的按照您的教导不与人争了，不是应该得到夸奖和肯定吗，为什么换来的却是您无尽的嫌弃和挖苦呢？为什么？为什么妈妈？我心中好伤心，妈妈难道不应该是支持女儿、爱护女儿、欣赏女儿吗？而您为什么总是挖苦女儿、打击女儿、嫌弃女儿呢？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找不到任何依靠，甚至不愿意从谷底爬上来。直到上大学碰到的一位老师，在她那里没有嫌弃、没有挖苦、没有冷落和打击。甚至在我嫌弃自己的时候，她都能找到我的闪光点。这种感觉多么温暖呐，她甚至愿意牺牲自己的利益来成全我的温暖，我好感动，好感动！是的，这是爱的感觉，是我一直追寻的爱的感觉！我看到了一些希望，我愿意从我的谷底爬出来，试着看看外面的世界，试着感受一下外面的温度。我看到外面原来是有温暖的，外面原来是有花草的，原来我也可以试着去要一些好的和大的。当我想试着再往前多走一点，再做更多一些尝试的时候，妈妈，可怕的妈妈，您出现了。您发现我的不一样，发现了我的改变，您冲过来告诉我：我不再懂事，不再乖巧，我变的让您不认识了。妈妈甚至质问我：你怎么变成了这样一个孩子？！我惶恐、害怕、不知所措，这超出了我们之前的相处模式。我问自己，我更喜欢哪个模式，我的心告诉我它觉得跟老师的相处更让它觉得温暖和安全。我喜欢这种感觉，甚至想让妈妈也感受这份温暖。可是，可是，我真的没想到，一切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心里想像的那个温暖场面没有出现。妈妈把我改变的原因直接归由在老师那里，她责怪老师把我变的不再懂事、不再乖巧，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女儿了。

妈妈啊，你怎么不来问问女儿的心呢，女儿的心在谷底呆了那么久，沉了那么久，甚至不愿出来。现在因为老师的温暖愿意出来看看、出来尝试，难道不应该感 谢老师，反而要开罪于她吗？这是什么道理，我想不通，我不能认同！我带着惶恐而不解的心试着跟您解释，试着跟您探讨，试着告诉您我感受到的温暖感觉，而您是那样坚决而生硬的告诉我，就是老师带坏了我，我就是受了老师的蛊惑才变的不是她女儿的样子，甚至说我不分是非。

妈妈，亲爱的妈妈，难道女儿就应该低人一等的吗？就应该不被尊重吗？就应该呆在自己的谷底绝对的服从于您吗？我好伤心，好伤心！女儿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生命啊，她需要被尊重、需要被聆听、需要被欣赏，她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听听外面的声音、感受外面的气息。难道您想她成为一个干瘪如柴、空有一副骨架的骷髅吗？难道您想她成为一个没有思想、只有服从的机器吗？难道您想她成为一个只会讨好、没有知觉的木偶吗？您确定您要的是这样的女儿吗？！这真的是您心心念念想要的吗？！如果，如果有一天您发现我真的如您所愿变成了这样，你是否真的会喜欢？还是会惊恐、会害怕、会追悔莫及想重来一次。只是，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一切是否还来得及？

林巨老师心语：

孩子啊，妈妈对你说，外面太危险，你要听妈的。

妈妈啊，什么是外面啊？哪里是外面啊？

啊？！

你闭嘴，按我说的做就好了。

记住：凡是跟我说的不一样的，都是外面，都很危险。

你是不是，也是这样呢？！

教人自尊自爱，教人相信自己，是世界上最难的事情。

因为，妈妈也从来没有得到过啊。

因为，妈妈的妈妈，也从来没有得到过啊。

由此上溯几千年，妈妈的妈妈的妈妈的......妈妈，也没有得到过啊。

这就是几千年传统文明的极其冰冷却又无比真实的一面。

孩子啊，什么是外面啊？妈妈也不知道！

只是，妈妈对外面，也好恐惧，好恐惧，好恐惧啊......

一切的改变，从看到自己的恐惧开始。

无分别的爱的唯一的前提，就是看到，只是看到。

注：这两天太忙没顾上看心得，这是从即将出版的新书中“偷”来的一篇，各位先睹为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