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为了更好

            曾静

新伙伴们兴奋的分享着“自已因成长如何变得更好”，旧的伙伴不时在郁闷着“成长这么久怎么还这样，最近没怎么成长”，新旧伙伴们互相羡慕着、比较着“谁成长得更好？”

我们是走在成长快速路上的人，是正在孜孜以求努力成长的人，却也是最容易忘记“成长是什么”的人。

“成长是什么？”“努力是什么？”对这个问题的蓦然回首，让我有难以言说的震撼。“别走得太远，忘记了出发的目的”，平等地适用于任何事情，回看的警觉让我在成长路上如梦初醒。

最近不时有伙伴问我：书写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开小组。我直言以对：“书不知道什么时候写出来，可能很快，可能更久，也可能彻底放弃。小组也不知道未来还开不开，现在至少自己没需要。”有伙伴愕然加鼓励：“不会吧？为什么？你一定行的！加油啊！相信你！”，我有时真的希望这些话语中的某些能让我为之一振，甚至希望林老师能冲我暴吼两声，好让我能浑身一颤，一蹴而就地完成写作，可分明感觉这些剂量都不足以对自己产生激励。“不知道”—这不是回答的回答就是我此刻的状态，我好像全然不知道了自己下一步会走向哪里。我只能勉强解释，一来是以自己成长的有限驾驭一本成长书本身就不轻松，二来觉得自己目前真的是没办法再用“努力”的状态来做任何事。其实我也深深地不明白我到底怎么了，为何曾经的“努力”正在退去，虽然也不时有被刺的紧迫感，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没什么大不了”的感觉，一种想行动却不能行动的失控感。

最近的我整个在无所事事，放任自流的状态里，工作上一堆事情没做，又没有多少紧迫感。写书的过程也有些挫折。开始是觉得成长不够写不了，后来是觉得能写出来，但内容还差很多，写着写着却觉得内容够多，好像什么都可以写，心血来潮的时候很多件事情同时开写，但感觉又过得太快，昨天还认为很重要的东西今天又觉得真是没什么值得一写，有时很多是旧的东西还没写完，新的感想又来了，写了旧的念新的，写着新的念旧的，改来改去，全都半半拉拉，而回看曾经的心得又觉得肤浅需要重写，你会发现再生动的故事，再复杂的纠结，最后都可以概括为一个最简单的结论求不凡。所以心得除非当时写，否则转念过后再写，就深有一种从简单结论扩写琐碎故事的篡写感和烦躁感。最后变成了一种奇怪的状态，又觉得自己无论从内容和技术上能写完，没什么大不了的，却又不下笔。

两相比较我发现工作与写书的问题和状态一模一样，在工作事情上卡在哪里，迟早会一模一样地让你的成长卡在那里，我们总不断地在成长和生活间跳来跳去，生活痛苦时逃去成长，成长痛苦时又逃回生活，从一个老师、一个方法、一件事情换到另一个老师、方法、事情，其实只是还未在新的那里遭遇同样的挫折。而最终都会无路可逃，没做的功课永远要补，转来转去，同样的点不突破，你永远都无法再前进。

我这状态很像开始走进成长路之前自己忽然对什么都感到“没意思”的大休息。我感到了自己曾经不达目的不罢休，“努力死磕”状态正在消失。可是我对成长觉得很有意思，怎么也会经历如此休息？

我沉浸在自己这状态的观心里，观来观去，却让我更加深感分裂，因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感觉也正在扑向成长本身。我从未向现在这样质疑成长。成长，一直是我认为最坚信最重要的事情。

巨大的分裂感！

我是在成长吗？一方面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沉浸与自己的相处与探索中，另一方面，那越成长越一无所获、什么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感觉也在疯狂生长。从前那种痛苦时备受煎熬，过后又豁然开朗的喜悦正在渐渐缩短，昨天认为颇有价值的收获今天就像不值一提，刚得到的结论瞬间被自己否定，一个浪头出现消失，紧接着又有下一个浪头扑来，我却已从中捞不到一条大鱼品尝成长的喜悦。我的观心过程进入死循环，无穷个自问自答生灭，最终却无法结论，我真分不清这是什么状态，一直努力却一无所获，我此刻前所未有地怀疑成长，甚至有种无名怒火要掀了成长的船，而平静一点时又在反思是否因为写书的挫折让我想逃避成长。

我无法接受自己认为最重要的“成长”正变得“没什么大不了”，“努力感”正在渐渐消失，我看到自己是害怕努力消失、害怕成长停滞的，那让我感觉到了某种恐慌，就像自以为方向精准，又燃料满满的火箭还未把我送达预定轨道，却猛然感到自己的燃料仓要提前脱落。

当我找到成长之路时，我以为已找到此生最感兴趣的事情，我感到自己发现了成长的秘密，只要肯舍得让自己痛，就一定会从痛苦中得到更多。世上竟有这样一种神奇的“独乐乐”，什么都不需要，和自己在一起就能获得如此大乐。从成长中得到的智慧、自在、喜悦如此妙不可言，让曾经所有饮食男女、名闻利养的满足都渐渐相形见绌，我如饥似渴，废寝忘食，忘忽所以。越成长，困惑纠结解决得越多，越快，明白自在快速增长，这些真实的收获让我甚至感到自己在成长上独具潜力，我更以一种近乎狂热的努力沉浸在成长中，我不怀疑我的向导与方向，加上自己的努力，真实的收获已经让我更加相信，我的热爱将永不熄灭，我终以勇气与不懈努力，跨越一切艰难险阻，找到所有的答案，解开所有纠结，到达成长的彼岸。

现在一切却渐渐不一样了，相反的感觉正在滋长，努力在消失，越成长越感到一无所得。怎么会这样，到底怎么了？ ！

我最开始是反省自己的努力，我想自己或许是太努力抽筋了，或许缓一缓就再会回到过去的状态里，终究会找到答案。但休息过后，反复多次，越努力越找不到，我绝望地发现，自己真的已经无法再用曾经的努力找到答案了。我感到憋闷无比，如笼中困兽，我想找人诉说又说不清，就算说清了也没用，不过是找确认，找安慰，找指引，找答案，成长让我知道即使佛陀本人站在面前振耳发聩地喊答案，心没到那，我也依然会一脸茫然。

我有种浑身皮痒想找人对打的燥狂，可又没有对手，不是任何人也不是自己。我被自己生憋得哭了几通，又把郁燥向外发泄，我知道谁受不了什么就专拿什么刺激谁，我用最偏激的话语，跟母亲辩论教育，跟父亲辩论信仰，又对看不惯我向父母撒野而来救场的老公反唇相讥他的家庭关系……我清清楚楚地看着自己身上巨大的破坏能量四处点火，大放阙词，然后扬长而去，管它一地残局。

发泄的快感很快过去，不久燥郁再度来袭，而我还卡在那里。我感到了自己的不甘心，垂死挣扎的感觉，我想回到以前那种使劲努力寻找，就能找到答案的状态里，我已经习惯了自己一定可以找到答案，越来越快地找到答案，我已经无法忍受自己难受了这么久还没有观到一个能让自己心安的答案。每天头脑里都无穷个自问自答起落，却没一个能安心的落脚点，我感到遭遇雪盲般的痛苦，觉得我要分裂至死了。

当老师把“成长是什么”“努力是什么”的问题抛向我时，我无休止的疑问一下被拦腰截断，我一下被问晕了，头脑一片空白，我这才意识到我原来并不深知“成长是什么”， 因为心里彻底走通的东西是不需要思索就能回答的。这才是我现在的问题。

这问题像给我的心哗啦撕开了口，接下来的几天里，让我有推倒多米诺似的恍然大悟。

“成长是什么”，“努力是什么？”。

回过神来，是“知”啊！是不评判地、时时刻刻与感受在一起，看住不丢。“我到底怎么了”的答案就是它本身啊！最后的答案就是没有答案！答案与问题合二为一。当我对自已的状态试图评判，试图理清、试图恢复努力时，就已经丢了啊。一下子，我像从搜遍世界每一寸角落都找不到自己的歇斯底里中，猛地一转身迎面撞上了我自己。

这一回头的体悟，直把自己那最隐秘的傲慢挤个了粉碎。拼命地找山翻还是在求了不起啊，我们来成长的目的就是让生活少些问题吗？而当越来越多的问题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时候，我却如此难受找不到问题，独孤求败般的分裂和和疯狂还是不甘平凡啊！连想找到答案的不凡都不能有啊。我该知道，当成长中盛放的一件件问题都变得“没什么大不了”时，成长也必将变成“没什么大不了”的空袋子。

尽管我认为自己从一开始就很坚定这条成长路，老师怎样，法门怎样早已不是能让我摇摆的问题，我想自己是这路上打也打不走的人了，也知道成长终将带我们回归真正的平凡，然而当我扑面感受这真正的平凡是什么的时候，依然发现曾经再坚定的相信都带有叶公好龙的成份。

信，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真有种不知是喜极而泣，还是泣极而喜的复杂。绝望透顶、心碎至极啊。练了一身翻山本领将无用武之地，绝望如从最高的山顶坠落谷底。摔到心碎，摔到梦醒。

梦还不想醒啊，但也只能多趴一会，回是回不去了. 无穷感慨只能化作一声长叹。

然后,尽情笑吧，终于着地了。山没了，可以老老实实、轻轻松松走路啦。

路才刚刚开始。

若是平地，何需翻山越岭？!

不翻山越岭，又如何履如平地？！   !   

此刻一下想起一个故事，学生问老师：“你为什么总说要把你的话“放在心上”，而不说“放在心里”？“老师答：“因为你根本也无法把话放进心里，只有放在上面，什么时候心碎了，话才能掉进心里”。

此时，我才感到多少在心上的多少教诲，正稀里哗啦地掉进那碎了的心里啊。那些曾听得似懂非懂、自相矛盾、模模糊糊、又玄又虚的东西全明白了。真是无法言说，却也一切所言不虚、平淡无奇。见与不见，饭一样吃，路一样走。悟，就是做最想做的事情，想最想想的问题，如此重复下去吧，最好拼命点，直到你找到能认为是真的。就这样，总有一天，不期而遇。

成长是什么？无限玄机也平凡至极。

我们爱上的并不是成长本身，而是爱上了成长中更好的自己——那变那更智慧，更明白，更自在，更快乐、更平静的自己，爱上了能不断找到答案，不断解开纠结的了不起的自己。

而成长，没有结果，也没有目的。        

不是变得更好，而是消灭它自己。

不是找到所有答案，而是失去所有问题。  

成长是这样令人欢欣鼓舞又咬牙切齿的事情啊，所有借助成长所能显示的成就和不凡都将被彻底粉碎。它迟早把我们骨缝里残留的野心都挤出来见光，让人如众目睽睽下赤身裸体，然后才真正拥有穿与不穿的自由。成长是根点烧了别的也渐渐燃尽自己的火棍，终将烧得我们彻底一无所有。

反复体味中，我依然能感到心的几度挣扎。

就像是，尽管无数次从说明书上知道成长这粉碎机能碎的你所有东西，但当你高兴地看着它在你房子里摧枯拉朽碎各种杂物, 正感叹现在终于拥有敞亮的大房子时，却绝望的看到它也正在粉碎你的屋顶和墙壁……

 又如刚刚发现自己的救命恩人正在慢慢死去，我还想喊不能没有你，我不能如此无依无靠，却绝望地发现，杀死她的正是我自己，更绝望的发现是，一直以来，她就在这样救我。

没有选择，她死我活就是我俩相处的惟一方式……   

最后所有复杂的情感都汇集成一个结论：死心踏地。

1，因为死心，所有不凡的妄想被彻底粉碎，就会发现众生万物如此平等: 成长并不比任何事情更优越，也不会因为“你是谁”而让你得到更多。你得到的是你本来有的，不过是你不再对它们有幻觉。随遇而安的人不需要成长，成长之人是因为执著到需要成长。天地间有无言的慈爱，我们早已时刻被放在了最合适的地方，挣扎不出，也不需挣扎。夫复何求？随波逐流！大道隐于万物，也显于万物，区别只在你的眼能否看出。就如同“死心塌地”这个词本身便能道尽一切：“心死了，脚才能踩在地上，开始走路”

2，因为死心，终于相信了这是场没有目的的旅行。没有了“你必须”，一切都成了“你可以”。不再必要日夜兼程，翻山越岭。攀山越岭也是乐趣，平路之行也是乐趣。可以蹦蹦跳跳，可以左顾右盼，看到什么都是风景。成长融化进了万事万物里，成长真的成了轻松简单的事情。

想想自己写书的经历，大概相当于这样一个故事：

自从某天我发现自家院里能挖出宝石，我就开始拼命开挖，挖了几件，有人跟我说，把挖出来的开个展览吧。我想这几件宝贝就能开展？后来想想，开就开吧，大不了多挖一些，于是越奋力挖，越挖还真越多，但渐渐地我也沮丧地发现，越多越见每件东西都差不多，我已经无法再把它们当成宝石了，开个“宝石展”的愿望彻底破灭，我东挑西捡，费力打扮，却发现难度太高也骗不了自己，无心办展了。却突然想到，问题不是没有货，干脆给自己彻底换招牌“石头展”就得了。

再想想，那人也没跟我说要开的是宝石展还是石头展啊，还是自己心里有开宝石展的野心啊。如果我不纠结这是石头展还是宝石展，又何妨开与不开呢。如果我如此地知道自己开的就是石头展，又何妨给自己的石头加点装饰加点描画呢?而无论我展什么，也总有人会把它当成宝石，有人把它当看成石头。那些和我一样挖过石头的人不以为奇，相视一笑；那些还把石头还当成宝石的人我就赠他几块，没准某天，他也会在羡慕嫉妒恨的复杂情绪里从自家院子开挖。

心语：恭喜啊恭喜！！！

      如是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