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早起的人们（二）                                        

    在那些早起的日子里，不仅仅是各色的女子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更叫人难忘的那些整天生活工作在一起的夫妇们，就连早起到市场进货也不离左右。

   每次那对拎着钱箱来进货的中年夫妻来哥哥的店里，我总是仍不住想笑。这可是少有的特色鲜明的夫妻档！从没见过拎着钱箱在市场转悠的人，这可能是安庆第一人。那个男的进了店里，总是大大咧咧的将拎在手里的简易钱箱随意的放在桌子上，女人似乎也不像一般的女子那样小心翼翼的瞄着钱箱，也是那样的随意。反倒是我有点紧张，生怕别人将那个钱箱拿走了，所以总是心不在焉，眼睛老是盯着那个放在桌子上的铁箱子。这两人进货量很大，而且一般情况下总是找那些尾货杀价，他们便宜来便宜出，真正的薄利多销，求的就是一个量。所以他们来到哪家店，哪家都会喜忧参半。喜的是能将尾货处理掉了，不至于卡在店里堵在心里。忧的是应该说叫愁的是又要亏不少钱了，因为卖给他们的价格往往比成本低得多。亏了钱只好以安庆商业俗话“卖头不卖尾”来自嘲来安慰自己。他们每次来了，也不还价，都是我们自己卖货的还价。这个价行不行？不行！那这个价呢？还是不行！总之，行了他们就掏钱，不行就总是摇头，你急着要处理掉，只好自己给自己降价，直到他们点头满意。牛人！我挺佩服他们的。真牛！

   我常常想，这对夫妻二人看上去话不多，不卑不亢的，倒不像是卖水果的，真有点像那些大户室里的炒股大王。不到自己的临界点，绝对是按兵不动，一旦时机成熟，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快速出手，干净，利落。虽是卖水果的小商贩，可是那样大气的人格魅力不得不叫人叹服。

   如果说拎着钱箱来进货的夫妻档叫人叹服的话，那么那对抱着孩子来进货的夫妻俩就叫人有点心酸了。每次天还未亮，寒气还是那样的袭人，看见那一家三口来市场进货人们总是忍不住接过那个尚在襁褓中熟睡的婴儿，抱在怀里轻轻的拍着。看上去他们年龄应该不小了，估摸着四十往上了，怎么会孩子这么小呢？是多年未生养以致中年得子呢？还是违反计划生育想男孩子而一再的超生游击呢？或者，还有其他的什么可能呢？总之，我没有问清楚，也不想过多的询问别人的私生活。只是，那个女人显然年纪偏大了，裹着小被褥的孩子抱在怀里是那样的吃力。看着她不停地将滑落下来的被子往孩子身上盖时，我就想真是做孽，这样的孩子投胎在这样的人家真是不幸。从小就这样的被折腾，连最起码的有个安逸温暖的摇篮都是奢侈的想法。

   我忽然想诅咒生活，为什么要连累无辜的婴儿，连个舒适的睡眠都没有。我好想骂那个孩子的爸爸妈妈，无法养好孩子，为什么要生下他呢！这对夫妻也许注定磨难多，可能与他们的个性有关。进货的时候几乎是挨家挨户的看，挨家挨户的还价，结果时间总是浪费不少，好货俏货往往失之交臂。有时候心疼那个不懂事的孩子，我们总是将价格叫到最低点，然而他们总是不愿意相信别人，常常延误时机。想起一句话，可怜的人必有其可恨之处。看来，有时候适时的改变自己的观点，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喜悦。真希望那个孩子的爸爸妈妈能明白这个道理，相信别人也许就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在水果市场的那些早起的日子，我还深刻的感悟到什么叫“置死地而后生”！

   哥哥的账本上有个陈年老账，记的是北门大辫子欠款一万五千元。这个北门大辫子不仅欠了我哥哥一家的账，几乎整个水果市场的批发户都欠了。这家五千，那家一万，听说最多的是欠了老杨家三万元。累计欠下的钱不少于一百万。然而，谁都清楚这一百万基本上都成了水中月了，大家也就是记记账而已，谁也不可能要回这些欠账了。

   大家一定很纳闷，这个大辫子女人何以这么牛，能将欠账都一笔勾销呢？！说来话长却也无奈，谁叫大家都遇到了她家老公那个无赖呢。

   那个大辫子原来在北门一带生意很大，为了能做上她的生意，水果市场的批发户们也都愿意赊账给她。她基本上也还算守信，拆东墙补西墙，将这家的赊的款还那家催得紧的赊账，所以她的现金流基本上也没有断过。就这样，赚的钱加上赊来的钱，她买了房子买了车子，俨然成了这个城市里有钱人。然而这个女人在起早摸黑赚钱的同时，却疏忽了家庭的管理。老公在她每天早起进货的时间又去了别的女人的热炕头，不仅如此，推牌九打狮子猫游艺机，欠了几十万。而这个大辫子却一直蒙在鼓里，直到那个热炕头的女人吵到家里勒索钱财，逼债的债主们上门砸了水果店后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老公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和她一起摸爬滚打吃苦耐劳的男人了。能共苦却不能同甘，这是怎样的人生悲哀！万念俱灰的大辫子望着已经破碎的家，望着窗外飘过的云，望着楼下厚实的大地，一种孑然的念头涌上心头。于是，纵身一跃，从那个六层高的窗户上飞了下来。谁也没想到，她没有死！她被树枝挡了一下，便再次重重的摔了下来。老天就是不让你轻易地死去，就要慢慢的折磨你，这谁也无法改变。活了过来的大辫子成了瘫子！为了治病，为了还债，大辫子卖了房子卖了店铺，生活将他们再次送回到二十年前，回到他们挑着水果在街上吆喝的二十年前。

   既然没有死掉就只好赖活着，大辫子在能拄着拐杖走路时，便又开始了摆水果摊子。经过这次的变故，大辫子的男人倒是学乖了，每天很早很早就骑着三轮车和老婆一起来市场进货。瘸了腿的大辫子始终是坐在车子上不下来，男人一般都是将货搬到她面前给她看，经她许可方才成交。水果市场的商户们现在都戏称大辫子是老爷，只是这个老爷谁也不敢再惹了，谁也不再赊账给这个不怕死的女人了，以前欠下的账在各个商户心里全当是前生欠了她的孽债。

  小市场，大社会。在那些早起的人们的生活里，我看到了绝望也看到了希望，我品尝了人世间的沧桑也感受到了真情的温暖。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