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民主与法制》2013年第35期——

是非法传销还是金融诈骗？
　　——江西星子县马锡麟案调查

　　█  本社记者  李蒙

　　11月19日，本社记者赶到江西省九江市星子县对当地43人反映的马锡麟案进行调查。首先看到的，是姜联军、缪家定等人拿出来的《股权证》，和从互联网上截图的"股权交易平台"。
　　这份股权证的封面，印有"股权证"三个纵向大字，底下是一行"香港BBF信息产业投资集团"的小字。打开内页，文字全是中文，但在右上角有三行英文，同时盖有一枚英文印鉴。而在"股权交易平台"的截图上，能看到"IPO""Game""OTC"三支股票，和它们的交易情况。在2012年5月到7月间，缪家定等人确实在这个平台上"交易"过"股票"，可以买进，也可以卖出。难道中国在沪深股市之外，又冒出来了第三个股票交易市场？
　　星子县公安局当初是以"涉嫌诈骗罪"对马锡麟立案的，但当马锡麟被抓获归案后，罪名改为"涉嫌组织、领导传销罪"，不到1个月还被取保候审了。



（马锡麟发放的股权证书）

　　虚构股票，疯狂吸金200万元

　　姜联军、缪家定等人回忆，马锡麟身高1.78米左右，1980年出生，高高瘦瘦，西装革履，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还自称当过"特种兵"，是退伍军人。
　　第一次见到马锡麟，是在2012年4月上旬，源起于星子县检察院原纪检组长郭平的一个朋友。郭平从检察院退下来后，在家休息，想找点事做，他在吉林通化的一个朋友佟某某，就介绍他做康力乐信业务。佟某某将她认识的做乐信业务做得最好的马锡麟请到江西星子县来"讲课"。
　　乐信国际科技是美国ACC集团为进军中国互联网市场成立的子公司，其运作模式与传销特征相似，被称为"直销"，出售的产品就是一款名为乐信的手机软件，说是只要在电脑上安装了这款软件，既可以玩游戏，同时打电话还只有流量费没有通话费了，普通人只要交上7800元就能成为公司会员，可以用乐信软件免费打电话，发展下线还能拿提成赚钱。
　　因为郭平曾任检察院的纪检组长，他的妻子当时又是星子县公安局的党委副书记，大家觉得他们介绍的人是比较可靠的，不会是骗子，当地的企业家、个体工商户还有一些机关干部都来听马锡麟的讲课。马锡麟讲得头头是道，说得天花乱坠，还把他与乐信总裁威廉﹒斯密斯的合影展示给大家看，但乐信软件的功能差，打电话不能直拨，不能显示电话号码，并没有在星子县开展起来什么业务。马锡麟在星子县呆了三四天就离开了，此事也就告一段落。
　　5月17日，马锡麟第二次来到星子县。这次他不是来讲课的，而是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说，从星子县回到吉林后，不久他就去了美国。2012年3月17日，在澳门康力乐信国际启动大会上，他被美国B56集团公司的高层管理人员看中，花10万美元邀请他去美国考察B56集团公司。
　　马锡麟说："这家公司是太伟大了，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一家公司，旗下有六家上市公司，技术力量雄厚，最不缺的就是资金。"公司研制的在智能手机上使用的移动IM软件，功能非常强大，不仅有QQ和微信的所有功能，还能在手机上走流量打电话能，至少领先同行业同类软件3到5年，现在是英文版的，过两个月就会改成中文版。
　　马锡麟说，他现在是B56集团大中华区运营中心发展委委员，公司奖励给他一台苹果牌笔记本电脑。公司走的是直销路线，先在香港注册分公司，然后在中国大陆设立办事处并开展业务。交了多少加盟费，就能推广多少手机号码，还能享受相应的会员等级待遇，可以购买公司的原始股。
　　缪家定等人开始有些怀疑，希望马锡麟能提供身份证，马锡麟非常爽快地给了身份证并让他们复印，还把B56公司为马锡麟制作的名片给了两张。见大家开始相信他后，马锡麟说：公司正在发行的IPO原始股，每周至少涨价一次，每次至少涨0.6美分。原始股权可随时按当日价格出售，不设封闭期。2012年8月31日将涨到3元一股，并且进行拆分，然后又按一元一股继续上涨，12月31日又涨至3元一股，继续拆分为3股，并将在两年内正式在纽约证券交易所上市，开盘价格每股至少35美金。
　　说到这里，马锡麟让大家在他的个人电脑平台上看他的业绩，看他买的股权数，并说这个股权交易平台是美国的。这下大家更相信了，谁能想到还有人敢在互联网上虚构一个"股权交易平台"呢？
　　于是，不少人开始投资购买所谓的"原始股权"，钱都打到了马锡麟指定的一个私人账户。三四天后，马锡麟离开了星子县。回到吉林后，他不断打电话、发短信，非常热情地帮大家垫付资金加盟，买股权，帮大家注册，填写注册资料。当有人疑虑"原始股权可随时按当日价格出售，不设封闭期"时，马锡麟说："你们到交易平台上试试看，看是否能随时卖掉。"大家一试，股票果然可以在交易平台上卖掉，这下彻底放松了警惕性。
　　6月26日，马锡麟发布信息，称公司要在大陆设立办事处，但争取办事处的前提是，必须要有一定数量的股权，他可以先帮着垫付20万电子货币。于是，大家凑钱、借高利贷购买了20万股。
　　紧接着，7月2日，马锡麟说要去香港开会，公司需要在会议之前，至少新增30万股权，或30万业绩，这是总部的要求。为了达到这一要求，大家有凑钱买了30万股。此时，江西星子县被骗的人数达到43人，被骗金额达到200多万元。

（马锡麟私设的证券交易平台）

　　顺利抓捕，忽成"非法传销"

　　到7月中旬，大家既没看到B56公司的软件，又没看到股权证，同时那个"股权交易平台"也无法"交易股票"了，有人开始怀疑是受骗上的了。马锡麟就不断释放虚假消息，企图稳定人心。8月6日，他发出"特大利好消息"，称"总公司给香港分公司拨款1.3亿，并且全部用于大中华区的市场运作"。"公司发布电话功能。双方都安装了，就可以直接用流量通话"。他在华中网、新华网、搜狐网、青年导报网等网站发布《移动IM杀出黑马，B56来势很猛》等文章，大家看到这么多网站上都有对B56的报道，有些怀疑的人又打消了疑虑。
　　8、9月份，乐信国际传销案经湖北公安机关破获结案，这又引起了大家的警觉，觉得马锡麟这个人可能有问题。马锡麟不甘心骗局败露，只好不断制造新的谎言。他从上海购买一个所谓的软件，取名"讯聊"，发布消息说，"讯聊通过了各个部门的审批，已经获得了经营许可"，"公司依托讯聊的强大功能，锁定庞大的用户终端，而后将会开放增值服务，如：订机票、订酒店、手机购物、广告等上百种增值服务，并将收益的70%回馈给广大代理商。"10月初，马锡麟被逼无奈，向江西星子县这43名"股东""发放"了"股权证"。拿到邮寄来的"股权证"，大家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此后，马锡麟还不断发布大量"利好消息"，但无一落实。
　　直到2013年2月，马锡麟还说，他们七个人花5000万元代理香港B56公司讯聊软件，在吉林延吉注册了一家中国大陆的代理公司，公司成立后，可以将买股股金和加盟费退还给大家。后通过公安调查，注册资金仅为50万元。疑窦丛生的缪家定等人提出去香港分公司看看，马锡麟要求大家办理《港澳通行证》，等花几百元办了证后，此事又被推脱得遥遥无期了。
　　马锡麟一直承诺IPO股票在美国纽交上市的时间是2013年2月14日，也就是农历大年初一。这一天，IPO股票没有上市，大多数人都觉得被骗了，此后马锡麟继续编造谎言，已没多少人相信了。2月26日，姜联军、缪家定等人到星子县公安局经侦大队报案，顺利以"涉嫌诈骗罪"立案。
　　姜联军、缪家定等人以为马锡麟远在吉林，想将他抓捕回来可能并不容易。没想到，4月26日，传来了马锡麟被抓获的好消息，大家都很振奋，以为被诈骗的200多万元能够得到补偿了。但此案之后的发展，出乎他们的意料。
　　马锡麟被抓获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承认自己到星子来说的那些美国B56集团以及研发的领先世界同类软件3到5年的优秀软件话，全部是虚构的，股权证书全是虚假的，自己根本没有去过美国。
　　当时，主办此案的星子县公安局经侦大队教导员李伟源对姜联军、缪家定等人说，你们放心，一定帮我们追回被骗走的钱。在马锡麟被拘押期间，马锡麟的妻子小申、小舅子小王和他们请的一位吉林大学的律师找到姜联军、缪家定等人，对他们赔礼道歉，提出先返还80万元给43名受害者，其余的等马锡麟人出来后，年底还清。但姜联军、缪家定等人希望他们能一次还清所有被骗钱款，没有答应。
　　没过几天，风向突变。马锡麟的妻子小申和小舅子小王来跟姜联军、缪家定等人说，公安局的警察不准他们接触姜联军、缪家定等人，也不准退钱给这43人。姜联军、缪家定等人询问才知，马锡麟的罪名被改为"涉嫌组织、领导传销罪"，这43人也不再是"受害人"，而成了"传销人员"，他们损失的200多万元，也要不回来了。
　　更意想不到的是，2013年5月24日，马锡麟被保释出来了。姜联军、缪家定等人听说，马锡麟诈骗他们的200多万元公安局没有追回，现在怎么就将犯罪嫌疑人取保候审了呢？公安局当时对他们说，马锡麟是家属担保，公安局没有收一分钱，但后来姜联军、缪家定等人聘请的律师杨阳介入后，公安局又说，收取了55万元的保证金。取保候审的理由，是马锡麟患有心脏病。
　　马锡麟被取保候审的当天，姜联军、缪家定等人堵住了公安局的前后门，不让警察放马锡麟走，公安局派出两辆警车，将马锡麟及家人护送到九江市火车站，让他们踏上了返回吉林延边老家的归途。
　　此后，姜联军、缪家定等人多次到县公安局了解情况，公安局告诉他们，三个月后将此案报送检察院，可三个月过去了，等他们又去了解案情进展时，又被告知，马锡麟在别的地方还有案底，相关涉案人员还没有到案，要继续等待，可能要等一年。

　　律师说法，取保候审存在争议

　　在姜联军、缪家定等人委托的律师杨阳看来，马锡麟编造的谎言中虽有类似传销的成分，他告诉过姜联军、缪家定等人"购买了加盟费才能买股票"，但此案定性为传销罪是不妥当的，因为它并不具备传销罪的特征，金融诈骗罪的特征却非常明显。
　　11月22日，最高人民法院发布了《关于办理组织领导传销活动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意见》，对传销罪的认定是：以推销商品、提供服务等经营活动为名，要求参加者以缴纳费用或者购买商品、服务等方式获得加入资格，并按照一定顺序组成层级，直接或者间接以发展人员的数量作为计酬或者返利依据，引诱、胁迫参加者继续发展他人参加，骗取财物，扰乱经济社会秩序的传销组织，其组织内部参与传销活动人员在三十人以上且层级在三级以上的，应当对组织者、领导者追究刑事责任。
　　在此案中，"直接或者间接以发展人员的数量作为计酬或者返利依据"、"其组织内部参与传销活动人员在三十人以上且层级在三级以上的"这两个构成要素都不具备，姜联军、缪家定等人没有什么层级，也没发展什么下线，更没有人获得一分钱的返利或报酬。因此杨阳认为，马锡麟的行为无法构成组织、领导传销罪。
　　相反，杨阳律师认为，马锡麟犯金融诈骗罪的特征则比较典型。他制作了《股权证》，虚构了"股票交易平台"，还真的让姜联军、缪家定等人在平台上进行过股票交易，交易还成功了，是典型的伪造金融凭证进行诈骗的行为。
　　依据刑法一百九十二条、一百九十九条，及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诈骗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犯罪嫌疑人诈骗数额特别巨大，可能判处死刑。杨阳律师认为，如果马锡麟涉嫌金融诈骗罪，星子县公安局在未追回赃款的情况下，就将犯罪嫌疑人取保候审，行为明显不当。并且，依据《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第二十一条"设区的市一级以上公安机关负责重大的危害国家安全犯罪、恐怖活动犯罪、涉外犯罪、经济犯罪、集团犯罪案件的侦查"。本案应当由设区的市一级公安机关侦查，星子县公安局对本案没有管辖权。
　　另外，因介绍马锡麟来到星子县的关键人物郭平的妻子曾任星子县公安局的党委副书记，在杨阳看来，星子县公安局即便有管辖权，也应当主动回避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