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灯影里,这个人其瘦无比。
灯是粗陶的灯台,没有釉色,底座不圆,灯柱不直,油是浑浊的,火焰恍惚如在昏睡中。
风从春天刮到秋天,又从秋天刮到春天。墙上的灰土簌簌而落,墙外传来干硬的草茎迎风发出的尖利的声音。
小屋如孤亭,蹲在山腰上。山腰上没有树,没有乔木或灌木,没有葛藤或丝萝。山腰上只有草,直立的细如钢丝,偃卧的全无碧色。
天垂直地向小屋压下来,满天云气一齐朝屋子里钻,似要把屋子撑破,或是把屋子撑大。
在夜风里,山下的平原惊涛怒卷,无数渔舟在酣睡中颠簸,千万人发出的酣睡的呼吸声,与风声绞在一起,与母狼的嗥叫绞在一起。狼嗥声明亮如太阳,又像传说里青色的珠,冰色的宝石,像漆黑的树上银白色的残花。
灯光摇晃在人脸上。其瘦无比的人沉在护手椅里,手如旧椅子的红木颜色,红中带黑,光滑而且安静。他的手被椅子的旧色淹没了。
这是很奇怪的事。在鲜明的事物里,他鲜明;在沉颓的事物里,他沉颓。他在傍晚起来,石头们开始收割一天的阳光。
狼一次也没有造访他的小屋。甚至牛和羊,甚至一只野兔。
顺山而下的路上总是走着行人。人像影子一样飘过他的小屋。太阳斜挂在被雷劈过又烧过的榛子树上,被带锯齿的叶子零刀碎割。
我的先生,你如今可安好?
我的先生,只有你的冷漠是我此时此刻唯一的安慰。我梦到狼的时候必梦到你。太阳升起来了。
2000年4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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