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万物复苏,他却要从此埋葬他的心。
手腕上传来的震动,打断了他的沉思。开启声讯开关,耳边立刻传来向以农聒噪的声音,“ 令扬,你这个死小子一大早上跑哪里去了,害我被他们围攻,你快点回来啦……啊……希瑞,把你的手术刀拿开啦……”
“以农,我……”要说什么才好,一向精明的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嘶哑的声音从嘴里挤出,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同以往的声音,让向以农顿时起了疑惑,“令扬,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嘭”的一声巨响,从通讯器传来,看样子以农摔得不轻。
惊觉自己的失态,令扬急忙转移话题,故作轻松,“我没事,呃,小农农,你又被谁放倒了?哎,你果然是没有人家我的天生丽质,身轻如燕,身手矫捷,反应神速,冰雪聪明……”空旷的山顶,只有袭来的冷风看见他脸上纵横的泪痕。
忙着和烈过招的以农,听到他恢复正常的大嘴公习性,心里的疑虑一扫而空,转眼间又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令扬,你给我赶快回来,不然错过好戏,可别怪我们丢下你哦,就这样。”实在是应付不了烈和希瑞的左右夹击,以农匆忙关闭通讯器,又投入一团混战之中。
回去吧,他比任何时候都急切地想要回到那个自己亲手建立的家。下山之前,拿出手提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喂,小舅舅,帮我一个忙……”交待完了挂心的事情,展令扬旋身漫步下山。
走在异人馆的门口,深呼吸了好久,确信自己又是那张完美无缺的笑脸后,他才推门走了进去。
温馨的小屋,经过激烈的战火洗礼,一片狼藉,累瘫了的五个人没什么形象的倒在地毯上。看到久候的人影出现,向以农一跃而起,刚想奔向令扬,来个熊抱,被雷君凡看似无意伸出的左腿绊了个正着,直直的又摔趴在地毯上,刚好趴在令扬跟前。
令扬蹲下身子,带着一抹戏谑的笑容,“啧啧啧,小农农,我都不知道你这么仰慕我呢,乖,大家这么熟了,何必行此大礼呢?”
情知自己这辈子大概都别想说得过令扬,但还是忍不住要刷刷嘴皮子,“呵呵,令扬,中国老祖宗传下的古话,你不记得了么?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人家想你这么久,你要怎么补偿我?”
戏谑的笑容在嘴边冻结,明澈的眼里划过一丝伤痛,喃喃的重复着以农的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令扬,你没事吧?”发觉他的不对劲,以农不再胡闹,担心的看着他有些僵硬的神色。东邦的其余四人听到以农的话,也都凑了过来。
看着伙伴们渐渐在眼前放大的面孔,他强压住万千情绪,勾起一个诡谲的笑容,飞快的在以农唇上一啄,立刻跳得远远的,得意地笑,“怎么样,这个补偿够不够?”
又被耍了!向以农双颊嫣红的看着展令扬,心里有种深深的无力感。看样子,真的是逃不出这个小恶魔的手掌心了。
笑趴在地毯上的雷君凡,一边捂着肚子,一边指着以农的窘样,“哈哈,以农……亏你还敢自称为演技第一,遇到令扬,你连面子带里子一起输得一干二净……哈哈哈……”
“展令扬!”向以农火山终于爆发。
“在。”展令扬乖乖地答应一声,好整以暇的看他头顶冒出袅袅轻烟。
“你这样子就想敷衍我,不公平,我要亲回来。”永远不懂得接受教训的向以农,饿虎扑羊似的一把抱住展令扬,把唇一寸寸压向那个始终维持101号笑脸的怪胎。哼,我就不信你不求饶。
反观被他抱住的展令扬,似乎从来不晓得惊慌二字怎么写,反而从从容容的抽出手臂,环在向以农的脖子上,闭起星眸,把脸微微扬起,仿佛很期待的等着这个吻。
脸上的黑线正在以光速增加中,身上的鸡皮疙瘩也不知抖落了多少。前一秒钟还像八爪鱼一样缠住展令扬的向以农,急急忙忙得放手,跳离八丈远,口中嚷嚷道,“少恶心了,我才没你那种癖好嘞。”
话音落,就看到展令扬再次奸计得逞的恶魔笑容,还有另一边希瑞和凯臣的大叫,“耶,又赢了……”不用说,那群家伙又在拿他们打赌了。
“敢拿我打赌,我要你们的好看。”言语间,一团混乱再次在异人馆的小屋里上演。
又疯闹了两个小时,所有人终于知道休息一下。展令扬懒懒的躺在安凯臣的怀里,问:“以农,你刚才说我不回来,错过好戏。你们又有什么新点子了?”
“啊,你不提,我倒忘了。令扬,我们明天去日本。”
“日本?”展令扬难的诧异的看着他,“去日本做什么?”他们不是一向都很避讳那个地方的么?更何况是在这个时候。
“呵呵。”说到这个,向以农就又忍不住卖起关子来,不过在接收到展令扬似笑非笑的眼神后,乖乖吐实,“是烈呀,跟人家打赌,结果赢了六张去日本的往返机票,听说今年樱花开得格外好呢,当然要趁机会去转转了。”
“是么?”看向烈的眼神扑捉到一闪而过的异样情绪,令扬心中有些明了,是为了躲避最近的攻击吧。一边要瞒着自己,一边又要找出攻击者,烈他们也需要时间来喘息一下啊。如果不是今天……
也罢,他们的好意,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呢。这次旅行,就当作是给自己和他们的最后回忆吧。
日本?
他也要跟忍去告别了吧……
忍啊,那个让他为他魂牵梦萦辗转难眠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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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日本,是樱花盛放的季节。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终于抵达日本的东邦六人,并没有停留在最繁华的东京,而是直奔富士山脚下的静冈县。那里,是赏樱的最好去处。
接到展令扬的电话,匆匆由东京赶来的忍,在酒店大堂看到同行的其余五人时,脸色又暗沉下来。
拉住欲离去的忍,展令扬故作委屈的双眼含泪看着他,“小忍忍,你都不想人家么?才看到人家就要走。我知道了,小忍忍一定是另结新欢,所以不喜欢人家了对不对?呜呜呜,小忍忍你好狠心哪,人家那么远跑来看你,你都不理我……”说着说着,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放声大哭起来,引得其他在登记房间的旅客频频为之侧目。
平日里常常被展令扬欺负的东邦,此时倒是很能沉得住气的坐在沙发上,看着伊藤忍一脸心疼的安抚那个哭的梨花带雨的展令扬。
虽然事先不知道令扬会叫伊藤忍过来,不过一年以来的种种事件,让东邦人心里都清楚,伊藤忍对令扬的感情,不止朋友那么简单,而在令扬心中,伊藤忍,也该是个特别的存在吧。
20分钟后,闹够了的展令扬心满意足的拉着妥协的伊藤忍走了过来。
呵呵,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这天底下,还没有哪个人可以逃得出小恶魔的手掌心。早有所料的五个人在心里暗暗摇头,齐声为忍哀悼。
一夜的休整后,东邦的赏樱之旅在第二天正式展开。
富士山脚下,本应是三月末开放的樱花,今年反常地在月初盛开。
在樱花的树木中芬芳的气息里,粉色的、小小的花朵,像娇弱优雅的仙子般婷婷绽放,风一吹,柔嫩的花瓣便似雪般飘落。
赏樱,看的不是繁盛似火的樱花,而是品味离枝飘零的悲哀
落英缤纷,是种苍凉到极致的美丽。看着这美丽却短暂的生命在风中缓缓凋零,令扬好似看到这一年的幸福正疯狂的从指尖流逝。
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落花一样的叹息,在花瓣洒落的瞬间,予红尘旧事一份温柔的心碎。
靠在忍的怀里上,仰望着在梦里百转千回的容颜。坚毅的眼神,深邃的轮廓,还有这个只为自己展开的温暖的怀抱,从今后,是不是只能在梦里寻求了。
温热的泪意拥上来,模糊了严厉刚毅的线条,伸出手,环住伊藤忍,绝望的把脸埋在他的怀里面,想要留住即将失去的温暖。
“令扬,你累了么? ”只有在面对令扬时,忍才会有这么温柔的语气。
窝在怀里的黑色的头颅缓缓点了一下,传来令扬模糊的声音。“忍,让我睡会儿。”
刀刻般的容颜在温和的语调中化成绕指柔,脱下身上的外衣,盖在怀里的人身上,然后紧紧地抱着他,沐浴在一林的淡淡芬芳中。
天色渐渐暗了,玩兴正浓的东邦丝毫没有离去的念头,反而支起了帐篷,打算彻夜欣赏。而在忍的怀里窝了一天的展令扬,也于日暮时分幽幽醒来。
坐起身,看落了满身的花瓣纷纷飘落,有些怅然,却在转头的一刹那,迸发出最明艳的笑容,清亮无比的眼睛看着一直坐在身边的忍,“陪我看一次夜樱好么?”过了今夜,也许就再也不能相见了。
含着宠溺的笑容,忍点了点头,眼里只有这个笑得比樱花还灿烂的男子。
幽暗的星空下,隐隐约约浮现出白色的夜樱,与远处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富士山交相辉映,充满了幻觉美。这样的美,让人忘记了早春的寒意。
细雨在清冷的夜里纷纷扬扬的落下,他在落花的樱花树下缓缓而行,心境如同这雨中的樱花,飘零到地,辗转成泥。
粉白浓密的满天樱花在细雨中绵软而闲逸地飘落,粘在他的眼角发端,像谁在哭泣时不小心滴落一行行残缺的眼泪。
远处樱花树下的帐篷里,希瑞和忍他们已经沉沉睡去了。没人发现他寂静的身影缓缓远离。
一切都将追随花香而去,伴着滴滴洒落的雨丝,滑过樱花的边际,从此埋葬在灵魂的阡陌里。
再看一眼,想要绝了思念,发现思念反而更快蔓延。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嘴里喃喃念着以农当日说的话,以农啊以农,若这一生不能相见,你可还会如此想念?你们,又是否会原谅我今夜的不告而别?
融在夜色里黑色的帐篷,忍在放松的沉睡着。冷漠的少年,只有在自己身边,才会有如此安心的睡颜。而今,却成了他离开的最好契机。
两年来的相处,忍的心思,他不说,他也知晓。
本想和你相守到老的。
对不起,忍,原谅我的懦弱,我没有勇气承受失去你们的后果,只能选择离开。
不能再停留了,再看下去,他会连离开的力气都失去。紧咬牙关,逼着自己转身,身形起落间,消失在深夜寂寞无语的樱花林。
再见了,我的朋友;再见了,我的爱。
第十一章 与卿同一身
从洁白到苍白,从苍白到尘埃,从盛开到腐坏,从相识到分开,盛樱般的短暂幸福,是冥冥之中早有的定数。
那一夜,无人落泪,飘零满地的樱花,是所有人的心碎。
温热的泪水,穿越梦的迷障,顺着冰冷的轮廓滑下,晶莹的黑眸张开,落入另一双幽深的眼眸。
定定得看了展初云许久,令扬苍白的脸上勉强露出一缕若有若无的笑容,“小舅舅,什么时候来的?”
借着清晨的微光,看着他一脸虚弱的笑容,展初云不禁皱起一双剑眉,“又做梦了,令扬?”
“已经……没事了。”展令扬摇了摇头,小心翼翼的避开展初云探询的眼光,心底的伤口,是连他自己都不敢触碰的深渊。
该说些什么才好,要怎样安慰你才不会再心伤?深思的看着他,展初云感到迷惘。十年的光阴,竟可消磨掉他无忧的笑颜。
微微的光线从窗口照入,映着苍白的侧脸,长发半掩,笑容不见,悲伤无限,幸福也搁浅。
一夜之间,昨日那个抱着他笑意无限的人,又没入了悲伤里面。是什么,让他重新扬起的笑脸消失不见。
温柔的指尖划过沉默的脸,替他拭去脸上残留的泪水,展初云想要问个究竟,“令扬,你……”谁知话音刚刚响起,便被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展初云有些不耐的接起电话,两分钟后,冰冷的神色有了一丝凝重。
“本家出事了么?”看到展初云收线时的严肃表情,展令扬心里也猜到了七八分。
“总部出了点问题,要我回马来西亚一趟。”展初云有些无奈。这个时候,他实在是无法放心离开。可是肩上的责任,又不容得他推却。
“你在担心什么呢,小舅舅?”明澈的笑容浅浅的浮现在嘴边,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扫去方才的阴霾气氛,“这里有捻臣照顾,我不会有事的。”
“令扬,你明知道我……”还是不放心,展初云急道。
“我知道。可是小舅舅,外公年事已高,你忍心要他来回奔波么?”展令扬打断他的话,悠然淡道,“我答应你,一定等你回来。”紧紧握住展初云的双手,令人安心的信息透过仍有些冰冷的指尖传递过来。
凝视着他平静如水的神色,展初云微微放下了心,反握住他冰冷的手掌,柔声交待,“照顾好自己,令扬,我会尽快回来。”
“知道了,你放心好了。走吧,我送你去机场。”展令扬站起身,不容拒绝的拉起展初云朝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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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熙攘攘的机场大厅,展初云还在一遍遍不厌其烦地交代着所有的注意事项,而展令扬则是一径温和的浅笑,专注的盯着他。离情依依的两人谁也没注意到身后一双阴郁的眼瞳。
不得不登机了,展初云把他清癯的身子拉入怀里,“令扬,多保重。”
“知道了。快走吧,小舅舅,别再婆婆妈了,我会笑你的哦。”收拾起不舍的心情,回抱了他一下,展令扬微笑着催促。
“乖乖等我回来。”再交待一句,摸了摸他的头,展初云终于放开他,走入登机口。
看着优雅颀长的身影缓缓自视线中消失,微笑的表情渐渐淡去,换上的是和天空一样的忧郁。他没有立刻离去,仍然隔着候机厅厚厚的玻璃张望。直到看着窗外载乘展初云的飞机冲天而起,才轻轻道了声再见,有些寂寥的朝出口走去。
有些冷呢。交错的人流,喧嚣的大厅,这个充满离别与感伤的地方不能给他一点温暖的感觉。无可否认,近一个月的形影不离,让他习惯了展初云的温柔呵护。现在骤然分开,长年以来如影随形的寂寞又重新涌了上来,心里重又变的空空荡荡。叹一口气,环住自己有些发抖的身子,唇边只剩淡淡苦笑。快些回去吧,医院里,至少还有希瑞的气息。
加快脚步,快要走出大厅的展令扬,突然感觉到一阵凌厉的攻势从身后袭来,迅速侧身向旁边一闪,险险避过一记手刀,刚要转身,颈部突如其来的重击,让他陷入一片黑暗,身子软软倒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机场里,依旧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刚才的小小插曲,也没有人注意到一个黑衣男子抱着突然昏厥的展令扬迅速消失的身影。
一切,仿若一阵风似的,无迹可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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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夕阳,没有灯光。略显幽暗的房间里,一个男子坐在角落的沙发上,一双眼神色复杂的盯着仍在沉睡的展令扬。
纯黑的眼瞳里,有恨,有怨,还有数不清的思念,说不完的爱恋。
像是感应到这样灼热的视线似的,昏睡了大半天的人,终于幽幽醒转。
半支起身子,活动了一下仍有些酸痛的脖颈,展令扬镇定的环顾四周。
雪白的墙壁,没有多余的缀饰。简洁的桃木家具,灰蓝色的椰纤地毯,冷冷的气息充斥着整个房间,却奇异的给了他莫名地安全感。
扭转头,当目光落在陷在角落里静寂的身影上时,展令扬的脸上终于有了微笑以外的表情。
短短的黑发,刚毅的眼神,紧抿的薄唇,深邃的轮廓。即使他只是安静的坐着,凌厉的气势已经直直从角落里压了过来,激起展令扬深深埋在心底的那段记忆——那段在十年前的樱花林里由他亲手埋葬的爱恋。
“忍。”近乎震惊的看着他不动如山的身影,展令扬只轻轻念出这一个字。
静寂的身影在这声久违的呼唤后,终于有了动作。伊藤忍依旧沉默的站起身,缓缓走到床边,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一把将他紧紧拥入怀里,紧得仿佛要把他嵌入自己的身体里,“你让我找的好苦。”
有些痛,展令扬却没有挣开,安静的任由他继续拥着,突然有些自嘲的笑了。
这是另一次命运的安排么?这一回,到底是命运的宽容,还是又一次不怀好意的玩笑?这一回,他是要放手让他离开,还是应该把他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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