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氤氲的雾气在他脸前形成一道若有若无的幕帘,让丰捻尘有些看不清他飘忽的表情。
短暂的沉默后,悦耳的声音缓缓响起,“捻尘,我可以这样叫你吧。”
听着自己的名字从那淡粉的薄唇中蹦出,丰捻尘的心突然漏跳了两拍。“……可以。”像是陷入催眠状况,他只能无意识的呆呆回应。
悠然放下手中的咖啡,展令扬换上一幅正色的神情,“捻尘,你对希瑞的伤怎么看?”
“你知道了。你是为了这个才找我的。”并没有多大意外,丰捻尘只是平板的叙述。
展令扬点点头,等他继续。
“你跟希瑞是朋友?”想起他上次没有回答的问题,丰捻尘有丝好奇的看着他。
沉默了半晌,温柔似水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他是我——最重要的人。”长长的思念,淡淡的苦涩,揉杂在短短的八个字中。
看他有些忧郁的眸子,丰捻尘没有继续追问,终于回答他之前的问题,“希瑞身上的擦伤并不严重。撞伤的肺叶也已经没有什么问题。可他受伤的时候,脑部着地,形成淤血,压迫神经,所以才会一直昏迷不醒。”
即使只是耳闻,展令扬也仿佛感同身受。支在颔边的手猛地握紧,唇色有些苍白,连平静的语气里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为什么不开刀?”
“我们在等一个人,只有他,能够为希瑞开刀。”
“谁?”
“希瑞的父亲——曲文哲。他后天会抵达纽约为希瑞做开颅手术。”
“曲文哲。”听到这个名字,令扬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这表示希瑞有救了对不对?”
点点头,忍不住宽慰他一句,“你尽可以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微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优雅的笑容再度浮现,“那就好。谢谢你。”
看他安心的笑容,丰捻尘的心情也轻松很多,“你还是多顾好你自己吧。虽然最近的化疗已经初见成效,但你可不能掉以轻心。”
抬手招来服务生结账,展令扬笑着望他,“我不会轻易离开的。”因为我要保护他们。这一句话,他在心里默默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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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医院的展令扬,并没有回去自己的病房。控制不住的意识,带着他向希瑞所在的加护病房走去。
深夜的医院,寂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回廊上他轻捷的脚步声,低低回荡。
凯臣已经离开了。加护病房里,此时只有希瑞寂寞的沉睡。
正要走进去,却被值班的护士小姐拦了下来。即使被他魅惑的笑容迷的心旌摇荡,护士小姐也不敢随便放他进去。正僵持不下,随后而来的丰捻尘替他解了围。简短道了谢,看丰捻尘离去,他才走向那扇门。
明知希瑞还不会醒来,还是像怕惊扰他一样,展令扬轻手轻脚的推开门,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漂亮修长的手指,覆上希瑞的脸颊,心中有些感慨,时隔十年,终于让我再次触摸到了你。
指尖沿着希瑞脸颊的轮廓轻轻游走,停留在额角被纱布包起,微微泛着殷红的伤口。
闭起眼,几乎能感受到希瑞被撞那一刻的痛楚,令扬的心里,仿佛被刺入了千万根针一样。
执起他没有受伤的左手,包在自己的掌心,静静感受这一刻短暂的相处。
“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希瑞。有那么多爱你的人在你身边,你一定要好起来。别放弃。你知不知道,我听到你受伤,心里有多痛。这个伤口,只有你能够让它痊愈。所以,拜托你,快点好起来。我还期望着有一天,能够回到你们身边。帮我完成这个梦想好不好,我真的好想,好想你们。”
晶莹的泪珠在无人的夜半时分肆意淌下,满是泪水的眼睛就这样看了沉睡的希瑞一整夜。
两天后
从柏林匆忙赶来的曲文哲,仅仅休息了一夜,就开始为希瑞实施开颅手术。整整16个小时的不眠不休,终于在第二天的凌晨清除了他脑内全部的淤血。
“希瑞明天会醒过来。”说完这一句,曲文哲已经是摇摇欲坠了,身边的护士忙把他扶去休息室。这场手术可以说是他有史以来做过的难度最大的一场。不仅因为手术所要求的精确度,更因为躺在那里的,是自己最珍爱的儿子。这16个小时,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
漫长的等待终于过去。所有人长久以来高高悬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一直守在手术室外,表情严肃的南宫烈,听到这个消息,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向以农则紧紧抱着安凯臣的肩膀,眼里有着忍耐已久的泪水。而沉默寡言的雷君凡也终于松开了紧握了16个小时的拳头。
一并进入手术室的丰捻尘,手术过后,顾不得疲惫的身心,转身往展令扬的病房跑去。那里,有个人,已是等得心力交瘁了。
“令扬,”顾不得敲门,兴奋的一把推开,迎向展令扬的脸上冰雪不再,“希瑞他没事了。”
“真的?他真得没事了?”小心翼翼的,展令扬又重复了一遍。
“他没事了,明天就会醒过来。”
“小舅舅,希瑞他真得没事了,他终于没事了。”压抑的心情一扫而空,令扬的脸上终于露出灿若朝阳的笑容。
抱着激动的展令扬,展出云也缓缓露出一个微笑。希瑞的平安,是令扬最好的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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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南宫烈,向以农,雷君凡和安凯臣便迫不及待地赶到了SC。
以农激动地在病房里走来走去,不时地看看希瑞的动静。雷君凡和安凯臣还是一贯的沉默,但眉宇间也掩不住急切的神色。只有南宫烈气定神闲的坐在沙发上,闲闲的调侃着病房内抓耳挠腮的向以农。
“我说以农啊,你就不能安静的坐一会儿么?走来走去的,转的我眼都花了。你再不安静的话,可别怪我不客气哦!”说着,还威胁性的扬了扬指间的扑克牌。
“烈,我紧张嘛。希瑞怎么会到这会儿还没醒呢?不是说今天会醒的么?”向以农皱着一张俊脸,无辜的看着烈。
“佛曰,不可说。”仗着自己天生的第六感,南宫烈神秘兮兮的跟以农打着哑谜。
看他那一幅笃定的模样,向以农放下一颗心,正想上前找他磨磨牙,就听到身后一声虚弱的低唤,“以农,你好吵。”
大喜过望的转身,看到湛蓝的眼睛里回转的光芒,以农乐得跳了起来,“希瑞,你终于醒了。”
听到希瑞说话的三人,也急忙围坐在他床边,开心地看着沉睡多日的人终于悠悠醒转。
仍然很虚弱的曲希瑞,看着伙伴们惊喜的神情,心底涌出一缕暖流。给了他们一个宽慰的笑容后,重又沉沉睡去。
闻讯赶来的曲文哲,为他做了全面检查后,刚毅的脸上终于浮出一抹笑意,“一切正常,让他好好休息吧,再过一段日子,他就可以完全康复了。”
耶,病房里的人都兴奋起来。
那一日,纽约的天空很蓝,像是希瑞清澈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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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半夜时分,得知希瑞已经醒来的消息,耐不住关心的令扬再度来到监护室外。轻轻推开门,不敢太靠近,怕他会发觉,他只站在床边,微笑着看他平静的睡脸。
终于醒了。多日的煎熬,终于有了回报。你会好起来的,希瑞。在心中默念着祝福,眷恋的再看一眼,令扬转身就要退出病房。
希瑞在睡梦里,一直感觉有双温柔的眼睛定定的看着自己。那双眼里的眷恋,让他无法安心的再沉睡下去。
努力撑开困倦的双眼,看到展令扬想要转身离去的动作,急急开口,“别走。”
没想到他会突然醒来,展令扬愣了一愣,仍想快步离去,却被希瑞的下一句话冻结了所有的思绪。
“别走,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所有的喜悦霎那间灰飞烟灭。
霍然止步,令扬半侧着身子,别转头,大半俊美的轮廓融在黑暗的角落。只有那双光华四射的眼眸闪耀着晶透冷火。
“你,不认得我?”声音有些颤抖。
借着昏暗的灯光,一双蓝眼细细打量这张俊美绝望的脸庞,许久,终于有些赧然的开口,“我,认得你的声音,你的眼。”自己昏迷的时候,就是这个温柔的嗓音一直在夜里陪伴他。刚才梦里追随着自己的那双眼,也正是此时凝视自己的这双美眸。“可是为什么,我不记得你是谁?”迷茫的声音,在空荡的病房内回响,一遍又一遍,鼓噪在令扬的耳膜边。
我不记得你是谁。
最后的希望也被残忍剥离,展令扬痛苦的闭起眼,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这不就是自己所要的结果。
再次睁开的双眼,布满苦涩的泪光,最后看他一眼,扯出一抹强自镇定的笑容,暗哑的声音有着最深的悲哀,“你不认得我。我只是……走错了房间。”语毕,便快步离去,留下希瑞仍困惑的回想着他苦涩的笑容。
我认识他么?大脑里面对他的印象是一片空白。看的空荡荡的房间,若不是空气还残留着那人身上淡淡的余香,他几乎以为刚才只是梦一场。
勉强走回自己房间的令扬,再也支撑不了虚软的身体。背靠着门板任身子缓缓滑落。
黑暗的房间,只有月色笼罩。八月的夏夜,却让他觉得如处冰窖。
他不记得我。希瑞,我终究还是伤你太深,才会让你宁可选择遗忘么?
身体好冷,今年的夏季,为何让他感觉不到一点温暖。
这样也好……
苦涩的笑容还在嘴边停留……
如果忘了我,你可以幸福,那么,只要我记得你就好……
第十章 葬心
月光如水水如天。
当彻骨的寒冷在四肢渐渐蔓延的时候,令扬终于醒过神来。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扑倒在柔软的病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紧紧包起,让黑暗慢慢侵袭。睡去吧,低低地叹息在心底回旋,只有在梦里,他才能够回到他们的身边去。
十年前的春天——本是万物复苏的时节,没成想竟变成他梦想凋零的季节。
最近的一段日子,东邦的六人除了展令扬以外,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袭击。虽然没受到什么大的伤害,但对方警告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一年以来的朝夕相处,让东邦的五人深深了解展令扬对他们的重视程度,所以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瞒着他。
春光明媚的早晨,难得起了个大早没去骚扰同伴乖乖去学校上课的展令扬,正悠悠闲闲的走在通往KB的木棉道上时,被停在林道中央的汽车拦住了去路。
车窗略略摇下一些,幽冷的声音从车内传来,“上车。”
没有任何犹疑的,展令扬顺从的拉开车门,弯身坐入车内,车子绝尘而去。
山顶,两个人默默无语的并肩站着,欣赏山下的风景。
一刻钟的时间过去,展令扬慢慢拉回视线,目光投注在身边的中年女子身上,泛起一个温柔的浅笑,恭敬的开口,“您找我,有事么?”
中年女子闻言,转过头看他,不答反问,“过得好么?”
修长的眉毛顽皮的一扬,脸上的笑容益发美丽起来,“很好。”
看他一脸幸福的浅笑,中年女子微微皱了下眉头,冷漠的眼里掠过一丝不忍,轻咳一声,抿了抿唇,依旧维持着冷漠的神态,缓缓开口,“如果……我要你离开呢?”
“什么?”骤然僵住了笑容,展令扬再一扬眉,有些诧异的看着她。
“他已经动手了。除非你离开,否则,危险的会是你那几个同伴。”幽冷的语调在山顶凌厉的风中被吹得有些模糊不清,但展令扬还是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为什么?我已经离开了,不是么。”已经两年了,他以为他早已走出了心中的魔障了。
“没用的。你的存在,对他而言,始终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勾起一抹苦笑,中年美妇微微叹息,歉疚的神色浮现在冰冷而精致的面容上,“对不起,这次我真得无法阻止了。”
死死咬着下唇,清如远山的眉头再也无法舒展开来,纤秀的手紧紧握住身前的栏杆,白皙的手背上浮现出一条条的青色的脉络。
“对不起,季云,你可以恨我自私,但我请求你——请你从他的视线内消失,再这样下去,我怕他......我知道,要你放下这一班好友,从此远走,有多痛苦。可是作为一个母亲,我不能眼睁睁看自己的儿子走上绝路。”想到自己的儿子,冷漠的声音也充满了无奈。
展令扬神色复杂的看着雍容华贵的女子两难的眼,回想起多年前,自己被父亲接回龚家时,也是这双眼愣愣的盯着自己,然后带着泪微笑。
十岁以后的六年里,自己在龚家度过。这六年,有人极尽所能的宠着他,想要补偿;也有人深深的恨着他,处处刁难。唯有她——父亲的结发妻子,永远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他,然后用她特殊的方式关心他 。
自他出生起,就不曾见过母亲的模样。六年光阴,他早已把这看似冷若冰霜,实则温和如水的女子当作亲生母亲一般看待。两年前,他应她的要求离开龚家;而今,她的再次请求,几乎要碾碎了他的一颗心。他早已不是两年前的他了啊。现在的他,要如何能放下这班生死与共的伙伴,走的洒脱。
离开,伤了自己更伤了他们;留下,他该如何护得他们周全,如何让他放下仇恨,又该如何让这个他视为母亲的人不再伤心。两难的境地,为何总让他作抉择?
走?
留?
挣扎了好久,终于启口,“你会……想我么?”不去看她近乎哀求的眼神,展令扬别开眼,答非所问。
愣仲了半天,终于明白他的话,女子用力点点头,伸手揽住他的腰,“会。我一直都在想你啊,季云。对不起,我……”
“不要说了。”露出一抹惯有的笑容,张开双臂环住她的肩膀,在灿烂的朝阳中,享受最后的温情,“我知道该怎么做。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如你所愿。可是请你答应我,一定不要让他再伤害他们。”
“我答应你。”用力抱紧这个已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孩子,心头的愧疚越来越浓。她所能给予的实在很贫乏——就连这个拥抱,都已是时隔两年。
舍不得放开,却还是轻轻松开了双手,依旧是很温柔的微笑,温和的声音,“早点回去吧。”
“我先送你回去。”
展令扬摇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看向山下的眼神有些落寞,“我想再呆一会儿。”
“季云......保重。”还能再说些什么呢?他眼底的寂寞,是因她而起,他心底的伤痕,是她亲手划下,所有的心疼与不舍只能化为一声长叹,最后黯然离去。
听着身后车子启动离去,脸上的笑容失去了温度,璀璨的眼瞳覆上了一层薄冰。
为什么好梦都易醒?
为什么他的幸福总是无法长久?
为什么要在他接近时又飘然远离?
为什么连仅有的温暖都变成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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