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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每天的训练,可以说几近残酷。不但要训练站立坐走,更要训练许多军事项目。那时候军队提出的口号,叫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是因国家形势的需要而提出的。我们这里地处黑龙江省,是当时中苏边境战争的前线,因此,一切训练都基于一种实战的需要而设计。我们每天摸爬滚打,练刺杀、练射击、练擒拿格斗、还练投掷手榴弹,时间安排的很紧凑。在其它军区女兵训练中,实战项目很少,在这里,我们和男兵一样,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因为我们将要被分送到前线地区,这种训练在未来应该是有用的。男兵们的训练,更加“魔鬼化”,他们的厮杀格斗训练,竟然来真格的,弱者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大队长说:“面对真正的敌人,你不下手,他下手。不要有任何仁慈的幻想!比的就是看谁狠!”除了几个险招禁止使用以外,大队长永远鼓励获胜者、羞辱失败者。他的做法让一些男兵很难过,许多人把怨气投向他,有男兵背后骂他,吃饭时狠狠地剁着碗中的菜,自言自语道:“恨不得嚼了你!”大队长是一个非常冷峻的人,对谁都不会有一丝怜悯,对女兵也是一样。越野跑时,他让排长在前面领跑,掉队的人可以给一次机会,休息五分钟以后,可以再参加跑步,只是,要增加十分钟的跑步量。如果这次机会你不能跑下来,你就会被记录在案,计入总的考核成绩。在冰天雪地里,这样的训练经常让我们一会儿汗水湿透棉衣,一会儿寒风又将棉衣冻得硬梆梆的,没有好的体质,是没有办法坚持下来的。好在,我们的伙食不错,充足的粮食供应,玉米面窝头加高粱米饭,女兵们一个个像小狼一样,渐渐地结实起来。男兵练得更辛苦,训练完了,他们一点儿都笑不出来,狼狈相十足,总想快快地在女兵面前消失,不要把他们的“惨状”留在女兵的记忆里。刚刚大病初愈的我,在这样残酷的训练中居然没有倒下,我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奇迹。
夜里,经常是在你睡得最香甜的时候,吹起了紧急集合号。我们从床上一跃而起,摸着黑儿穿上衣服,打起背包,就向外跑。操场上,男兵们总是比我们快,大队长站在那里,像一座冷酷的山峰。一声令下,我们开始越野跑,女兵们经常跑的丢盔卸甲一般,背包跑散了,帽子跑丢了,鞋子跑掉了,还有许多女兵们的私人物品,丢得到处都是。训练结束了,队列里开始清查物品,女兵们非常狼狈。记得有一次晚饭时刚刚发了苹果,清查时发现,女兵的背包里背了许多苹果,掉得操场上到处都是。大队长吼着对我们说:“好啊!战时多背一张纸片,有时候都会万劫不复,你们却背着这么多苹果跑......你们想用苹果砸敌人吗!”说得我们无地自容。有一个女兵,紧急中将裤子穿反了,两个白花花的裤兜里衬,在屁股后面摇晃着,像两面白旗。男兵们看着乐翻了天,几个淘气的男兵,排成一行,竟然撅着屁股冲着女兵们颠吧,他们的那个开心劲,就像看了一场最好看的电影。出了差错的女兵呜呜大哭,许多女兵也跟着哭起来,多丢人呀,这些小女兵们,本来都是家里的小宝贝,此时没有人会同情你,你只有自己去修复自己内心的伤口,这里是军营,军营里不相信眼泪。大队长的讲评,总是竭尽对我们的羞辱和刺激,经常会说:“哭什么哭?你以为你们掉下的是金豆子吗?我不稀罕!”教导员的讲评温和多了,会说:“哈哈,今天的训练,女兵里只有十三个人掉队,有进步!大家加油!”我们都喜欢教导员的温和,女兵啊,内心里总是会顽强地给自己留一块温柔的绿地,像温床一样温暖着自己的心。
我在心里用心琢磨着这一切,开始动脑筋应对这种局面。我学会了几种打背包的方法,有最快的,但不太结实,有最结实的,但不太快。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洗漱间里捡到一个老兵遗弃的背心,我把它洗干净,拆开来,缝了几个小布袋子,一个袋子用来装我的战备物资:一把刀子,一把剪子,一盒火柴,一个小手电筒,一条我从家里带来的很宽的松紧带练功腰带,几块糖。一个袋子用来装女生用品,因为必须随时准备着,以防万一。一个袋子用来装书和日记本等简单的文化用品,这是我的精神食粮,我不会丢弃。小小的军挎包里,被分割得很整齐,这样就不会跑丢东西了。我把自己做的布袋子给了余鸽几个,她也和我一样,将物品整理得井井有条。临睡前,我们把所有的东西整理好,以防夜间的紧急集合。晚上,我不再吃水果,因为,片刻的睡眠太重要了,何况我还要照顾余鸽。我细心留意着“军情”的变化,很在意领导们的眼神,这些领导,往往在给我们一颗“甜枣”以后,一定会更残酷地“折磨”我们,我们绝不可“掉以轻心”。
那是一个极端的年代,带兵,也是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去带的。马上就要实弹演习了,大队长和教导员开始为我们动员。大队长显得很威武,说的话都带有不讲理的成分。他说:“练了这么久了,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来溜溜。你们都给我放精神点,打靶演习,我控制不了你们,你们谁自己打飞了子弹,或打到别人的靶子上,那你就认倒霉吧。但是投弹演习,你投不出去,或者投出去了手榴弹不响,你就别在军队干了。现在讲‘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手榴弹不响,就是你怕死。我申请了几个‘牺牲指标’,炸死了你,我负责善后;炸不死你,你就合格。总之,一句话,我要听响,手榴弹不响的,就是怕死鬼,就是孬种,走到哪里,你都别想有翻身之日!”女兵们听得一个个紧张的要命,颤抖不止。女兵投实弹,在当时全军训练中都没有过。手榴弹的爆炸半径是十五米,女兵们几乎没有人在训练中达标,训练中我的最好成绩是八米,那是必死无疑的距离,还要我们一定要拉响弦,加上紧张和顾及拉弦的时间,动作肯定没有平时好。我想,这回好了,恐怕我还没有真正进入部队,就先“牺牲”了,而且“牺牲”的毫无价值,手榴弹一响,“轰”地一声,就与这个世界拜拜了。虽然这么想着,但是我却没有多少紧张,我望着教导员平静的脸,心里有了一种踏实感。“相信别人,相信领导,是一个军人必须要确立的信念。”教导员曾经这样教育过我们,一紧张起来,大家就都忘了。我相信领导不会不知道这些女兵的训练成绩,不会让我们去送死。我告诉自己,只要不紧张,好好地发挥出训练成绩,就不会被炸死。非常幸运,我实弹射击的成绩很好,是女兵里最好的,六发54环,我把自己的心态放平静,屏住呼吸,一枪一枪地打下去,打出了最好的成绩。手榴弹的实弹演习,场地选择在一个小山坡上,其实只要你不紧张,将手榴弹扔出去,手榴弹会向山坡下滚去,最关键的是要从容的拉响弦,拉不响可就坏了,会给你带上“怕死”的帽子,那会很糟糕的。
手榴弹的实弹演习,没有人不紧张,就连大队长也紧张。他亲自在最前方的掩体里,陪着每一个女兵投实弹。我看到大队长的脸色那么凝重,他不再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每一个女兵在投弹前,他都会说:“别紧张,记住要领,拉好弦。”我记得王杰就是这样被炸死的,是在陪同民兵实弹演习时为救民兵而死。大队长亲自在第一线做这份工作,把危险留给自己,足可以说明他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我握好手榴弹,听从着大队长的命令:“预备……投!”一瞬间,我把手榴弹投了出去,我看到手榴弹向山坡下滚动,欣喜地想看到它爆炸。大队长扑了过来,大喊:“卧倒。”我被扑倒在地,摔得我很疼很疼,听见了山坡下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心里松了口气。只见大队长铁青着脸,怒目圆睁地说:“看什么看,多危险!”我冲着他尴尬地笑了笑,算是对他责任感的回报。我没有感到危险,只感到兴奋。终于,我不是“怕死鬼”了,我过关了,我蹦跳着回到后面的掩体里去,带着那种孩子气的轻快。后来我听说,那天有一个女兵,手榴弹没有投向山坡,却投向了身后的掩体旁,大队长一下子窜出去,在手榴弹爆炸前扑倒了傻站在那里的女兵,爆炸点离他们只有五米,却没有伤到他们,真险呀。大队长应该算是英雄,只是他没有死,那个时候,若是他死了,他会是第二个王杰,他没有死,王杰就当不成了。不知为何,我从心里很敬佩大队长了,在那生死关头,我感到了他的那种男人的刚毅,他对我们的骂几乎都转换成了爱,让我永远回忆。在我们身后一百多米外的士兵集合地方,却有人被流片擦伤,可见,那时候的手榴弹质量是多么不稳定,投弹演习还真是很危险的。在总结的时候,教导员说:“实弹投弹,就是要你们认识武器的重要性,要学会使用它。我们这里是前线,不能保证什么时候会用到,不能像电影里的老百姓一样,手榴弹不拉弦就扔出去。你们多掌握一个技能,关键时刻就可能多救你们一条命。”教导员的话总是那么深刻,令我深深信服。女兵投实弹,在全军没有过,那时也没有“特种兵”的概念,我们创下“全军第一”的经验,报纸上还大书特书了一阵子呢。
人是会很容易被改变的。来到军队时间不长,我已经体会到军队的那种独特风格。军人的道理,就是没有道理,军人的精神,就是放弃自己。大队长是一个爱兵的人,教导员也是,他们的风格却天壤之别。我和余鸽经常在饭后围着操场散步,或坐在夕阳下的操场边上,嘻嘻笑着,谈论着连队里那些有趣的事情,对于那些训练的痛苦,却很少述说。余鸽视痛苦为家常便饭,我也是,不知为什么,越是痛苦,我们越感到开心,好像只有痛苦才能让我们释放自己一样。余鸽和我,有着天然的对痛苦的耐受性,这也成了我们的共同点。一个最小,一个最弱,两朵不起眼的小花,就这样默默地开在最“痛苦”的军营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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