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白昼冷光中，才会无比想念黑夜。

  曾经，“图尔卡纳湖”被白人称为“鲁道夫湖”。沉落在遥远的肯尼亚北方沙漠，她是那七层面纱下的神秘绝色美人。她是一个“极”，是渴望拥抱非洲大地的旅人心中极限浪漫和大美自然的代名词。信念抉择，命运交缠。我们自诩“圣骑士”，骄傲憧憬地踏上朝圣的荣光之路，渴望遇见那些生活在沙漠里的彩衣人。

 

【11月1日】清晨张开她温柔的眼帘，天空如同一整块儿灰蓝色的魔法晶石，温柔发光。该吃饭的，安心吃饭；该挖车的，加油挖车。行到路尽处，坐看山色。

 

  各自安坐在帐篷前，德国妈妈英格莱和施娜一家三口好整以暇地看着小说；芬兰妈妈茹汉娜老两口，肯尼亚两美女菲比和凯罗琳在领队皮特的带领下，抱着小枕头大的厚重鸟谱在附近林中观鸟；中国朋友王大哥手机里的京剧段子锵锵骤然响起。

  L枕着双臂闭目休息，他只活在当下和自己的世界里，时尚俊美，时而冷酷无情。但早晚的，他会现形。妮子呢，白昼里总是最愿意扮演好好女生，跑前跑后给半埋在轮子和土堆中的司机阿布打气，递水，偶尔拍拍照。害得我们这样苦，营地主人德普却没有老老实实干戳在一旁供受害者敲打，追问默然立一旁换班的桑布鲁人，原来挖了一夜车的德普比谁都急，跑回去跟占用我们预订营地的白人央求，请他们施以援手。

 

 

 临近上午10点，两个南非白人大胖子开着越野吉普来了，停在陷车地点前三五米下车转了一圈，连连摇头，最后双手一摊：“很遗憾，我们无能为力。我看，你们恐怕得换条路才出得去。没有路，就得砍一条出来。”异常干脆，近似冷酷。“大熊”一般高大沉默的桑布鲁酋长德普环顾四周，眉眼丝毫未动，拎起一把长砍刀，大踏步踱到一旁，抡圆膀子就朝一小丛灌木下手。

 

 

  没闲着，在一旁凑着听，眼见白人大胖子开着吉普车扬长而去，四周丛林密布，哪里来的第二条路？其他人远远站着观望，也一时反应不过来。小女子实在无法袖手，冲到德普跟前追问：“你是要从这里砍出一条路来？”他刀起刀落，异常坚定地蹦出一个字：“是。”这是一片稍稍稀疏的灌木丛，可它依然是一片林子。

 

  回头看看无力歪在沙坑中，断了腿般的超级战神大营地车，这回真觉得它实在大块儿头。前方正立着一棵枝平叶展的大树，避开开它得直角拐弯。立刻冲到施娜老公阿莱克斯那里搬救兵。沉默寡言的他跟施娜完全两个性格，健硕粗犷的样子却似乎很靠谱。阿莱克斯在另一边缓坡前来回钻了几次林子，研究得出另一条最佳路线。我们叫停瞪着眼睛不说话的德普，拉着他来回踏了两圈。他再次环顾四周，终于决定转移战线：将手下五六人集中到距离陷车地点三十米开外，相反方向的一处缓坡，开始着手清理灌木丛，铺垫石块儿和粗树枝。这是一项看似不可能的光荣任务，然而没有别的选择。

 

 

  很多书籍中描绘，桑布鲁人是荒野中骄傲美丽的彩衣战神，他们一向沉默安静。舌头从来不是用来污言秽语，插科打诨的。匀速地挥舞手臂，一刀刀下去，他们面无表情的脸上没有精疲力尽的征兆。一丛丛灌木林消失，紧接着被拖到坡地前。黑瘦油亮的肌肉块儿令人目眩神晕，他们简直可以一直这样掘到地球另一边。

 

 

  白肤碧眼的茹汉娜妈妈观鸟时总是幽默腹黑，妙语如珠。此时却有些呆滞，睁大眼睛在那里喃喃：“不可理喻，不可理喻。”这似乎是忧虑和埋怨的先兆。L摊开四肢在日光下，悠闲自若。以他登顶勃朗峰，乞力马扎罗和肯尼亚山的经验，这些小问题似乎还不够级别担忧。有些着急，得佩服这些白人的淡定。过去跟L说：“哎你，这样似乎不行，你主持个小会吧。”

 

 

  于是大家围坐在干巴巴的灌木丛间紧急开了个小会，得出结论：事态蛮严重，必要得自救。营地周围没有信号，慢悠悠如同搅合玉米粥饭团的当地领队皮特目前还没有跟外界取得有效沟通，得催促他步行到山上的豪华营地区打求救电话。计划A：联系最近的小城Isiolo派遣救援车拖我们出去；计划B：内罗毕营地车总部派遣备用车来接我们。

 

  大眼睛的皮特微笑着，不慌不忙地说：“没问题，我们肯定能到图尔卡纳湖，傍晚咱们一定能出去！”L默不作声，锐利的眼睛中似乎闪过一丝讽刺的笑意。在非洲多年，我们深知，没问题这个词简直就是板上钉钉的有问题。
  整个下午，司机阿布和桑布鲁拖拉机手都在沙地上折腾沉重得毫无希望的营地车；德普又搬来几个桑布鲁人，一帮荒野悍将用几把被当地人称为“康噶”的直刃长砍刀，咔嚓嚓平掉了一大片灌木丛，再拖至坡地前的凹陷松软的沙窝子里一层层垫起来。

 

  太阳跳出巨岩Lolokwe宽厚的肩膀，肆无忌惮滋啦啦烧烤稀树树影下昏昏欲睡的我们。白光炎炎，漫游的乐趣随着水分蒸发。注意力很难集中，决定四处走走。

  德普违约超卖了我们预定的营地给别人，造成这样的局面，作为补偿他允许我们使用他的另一个豪华帐篷洗澡和休息。把水瓶和苹果丢进背包里就走，步行大约10分钟，一段山间小路蜿蜒上行。

 

   若不是急着赶路，这还真是一处好去处。蓝黛色山壁环拥，如同一个大大的拥抱，放眼望去是碧野温柔，远山起伏，云朵连绵。4-5间豪华帐篷依次排列在高高的崖壁旁边，风大凉爽，进账先哗啦啦冲个痛快无比的淋浴，再慢条斯理如厕，洗袜子。爽够了才满面笑容出来，遇到回来休息的德普。看样子他也累了，一盏茶却端得四平八稳，很有风范立着腰坐在那里慢慢饮。微笑着过去说谢谢，然后补充说：“如果今夜还要留在这里，我倒不介意住住你这豪华大帐篷。真不错，我们一人一间似乎也够用。”他面无表情，半响说：“别客气。”他答应我们无偿使用一切。目测这样级别的大帐篷，至少得200美金左右一晚。

  从始至终，也没有人追着他讨说法。问题来了，总会一连串儿地来。静观其变，是最简单的办法。

 

 

   临近黄昏，阿布终于将车子从一个沙窝子挪到另一个沙窝子，憋足了劲儿来到最后一个小坡地前，边轰油门，众人边从后边推，呛人的青烟阵阵窜起，然而，无论再怎么垫板加石，车体剧烈晃动却再也前进不了，像一只可怜的大笨熊被自己的重量压趴在原地。

  大家只有呆坐原地，等待救援。自救只能到此为止，似乎是要在德普的豪华帐篷过夜了，妮子早已选了最高处风景最好的那间，小睡了一下子。暮色里，总是幻觉听到别的车辆的声音。

  灌木丛中隐隐传来突突突的声音，救援拖还真车到了。

  消息说，从上星期开始，北部的Marsabit区就连降大雨，很多车都陷在那里。所以一路救人过来，就来晚了。

翻斗车后面装满了压仓的巨石和废铁疙瘩，拖车绳子绷断了好几次，附近所有桑布鲁人都出动了，帮忙的帮忙，看热闹的看热闹。突然一只黄褐色的小毛球滴答答跑过来，定睛一看，是一只干净可爱，表情淡定的卷毛狗狗。于是，我们三个女生被它吸引，暂时对大营地车的悲惨命运不管不顾起来。
  漫长一日，当黑夜真正到来的一瞬间，大营地车呜呜悲鸣着晃动着喷出大量的青烟爬上河床。鼓掌几下，所有人立刻点亮头灯和手电开始搬运营地。没有谁指挥，然而行动一致。

 

 

  沉沉的夜色里，终于将整个营地装车和清点完毕。金星闪耀，注视它的瞬间，清澈的光线穿透瞳孔和身体；巨岩下的阴影，如同庞大无比的苍鹰之翅，缓缓合拢。这些细微征兆，如同魔咒，解放那个关在白昼里的妮子。一切立时不同。

  这一日，德普自己抡着膀子不知道挖了多少灌木丛清道。但这一切磨难皆因他而起。我们一个个上车，经过他身边，却不知是该道谢还是问罪，击掌一下算是道别。精疲力尽的司机阿布瘫坐在地，和武装警察卡矛和阿卜杜拉桑商讨半天，决定为了安全不赶夜路，在一小时开外的肯尼亚野生动物保护协会KWS营地扎营。

 
   11月1日傍晚，我们的大营地车终于走出巨岩下的阴影。晚上9点，满天星光下面，大家扎营在空旷的KWS营地。L兴致勃勃在武装警察的陪同下逛到黑沉沉的小村子里去买了几瓶啤酒。妮子帮着厨师阿里切菜煮饭，晚餐是美味不打折扣的意大利面，放了很多番茄粒和碎牛肉。大家都累了，只想早些睡。四野空旷，只中央一盏明亮的煤气灯，一圈浓重的黑影埋伏，星星满天如碎钻。

    独自走得很远，打着小手电找厕所。雨滴零星坠落，满天云朵奔跑着。

    没有扎营，太麻烦。卡车车厢里足够大，于是加上妮子，有四个偷懒的人决定睡在车上。

    用马赛人的红格子布一包就睡下了。有人打呼噜，凉风若有若无，温暖的手臂。无梦的夜，白昼已经太满。

 

 

   一意前行，温柔而坚定。

 

 

背景音乐：尤妮斯的西班牙朋友Ivan Torrent所写的 Light Crusader 《光之圣战士》

          Ivan Torrent是一位专为动画和电影配乐的出色音乐家，大家可以通过他的脸书关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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