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肯尼亚总统大选引发的动乱持续很久，越来越多的朋友消失不见。每天看到和听到太多不可思议的血腥和愚行，一打开电视，总有无耻政客在大放厥词。不安全感和深深的失望中，还是强打起精神来。

本来兴致勃勃一直在坚持学习斯瓦西里语的我，把所有的斯瓦西里语书丢到屋角。不论是翻开报纸，还是打开电视，都只是看到和感觉到负面的东西。所有对这个国家的美好感觉，像旱季里的雨水消失不见。

有一天，我去那库鲁市里渣打银行旁边的自动取款机取款，一连两台机子都取不出钱。推开银行门，我径直走向一个无人排队的窗口，把卡推进去，厉声说：“我要取钱！你们的自动取款机里没有钱！”我知道我的面孔好久都没有笑容了。那个黑黑矮矮的值班经理接过卡，看我一眼，什么都没说。他将卡在机子上划了一下，说：“请你跟我来，我帮你操作一下！”我不耐烦地打断他：“我一直用这个卡取钱的！”他坚持我重新试一下。输入密码后，他走过来说：“请你查看一下余额。”我看他一眼，按查询键：余额1011肯尼亚先令，不到100人民币！“你要取多少？”他还是那么温和，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呆在那里。他点点头，一声不响地走了。

想了半天，才记起上个星期我把工资转到定期存款上去了，而这个月还没到发工资的时间。之后，我一直将自己埋在书堆里，很多很多关于非洲和肯尼亚的书。

待局势稍稍平定，我就踏上了去坦桑尼亚的漫长路程。圣诞节，在乞力马扎罗山脚下。元旦，在更远的赛伦盖蒂。看到成千上万的角马，斑马聚集在短草平原，在自己的眼前，一只只小角马出生，短短十几分钟就站起来跟着妈妈，跌跌撞撞走。看到无数美丽的日出和日落。在坦桑尼亚，雨季已经来临。金合欢树小绒球般的白花，黄花开得满满的。荒野中到处是这巨大的芬芳。让我想起小时候，开满整个春天的一树树杏花。

一路上，接到圣诞节，元旦，新年的短信，一个接一个。有的我根本不知是谁发的。因为我将大部分黑人朋友的号码都删掉了。还有的不知我在坦桑尼亚，打来电话。长途怕他们浪费钱，我没接。短信也没回。

路上遇到一个波兰人，第二天要去肯尼亚登肯尼亚山。他说，11年前，登上过乞力马扎罗，今天终于有机会回来，一直在梦里梦到肯尼亚。我告诉他，我就住在那个有千万火烈鸟飞翔的那库鲁湖附近，那里怎样怎样…。一直说到很晚。

第二天道别，我说，过两天我也该回肯尼亚的家了。

一路上都是喝惯了小饭馆的可乐和酒店的咖啡，回来后，看到办公室里那个可爱的小小的，装肯尼亚茶的红色热水瓶，心里好安静。

下班后，一路慢慢沿着那条参天大树遮天蔽日的小道走回去。几只亮丽的白头食蜂鸟在头顶上金合欢树的浓荫中啼叫。仰头看着，鼻端嗅到一丝温和甜蜜的芳香。定睛细看，小小的金合欢花朵在树顶灿烂的云天背景之中绽放。当地人说，金合欢的开放预言着雨季的到来，她们总是能嗅到微弱的雨水气息，哪怕印度洋的雨水还隔着三千里。

肯尼亚的旱季还没有结束，裤脚和袜子已全是灰。微笑着走下去。

很渴，很渴。

回家后，要熬一大杯滚烫的肯尼亚茶。再好好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