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屌丝的人生智慧
(2015-03-12 11:10:06)分类: 专访 |
第一部分
在棉六小区内绕了一大圈之后,终于敲响了唐宇航家的门。他黑色上衣,趿着红色棉拖,黑框眼镜,眉宇间有种童稚,像个大一新生。挂在腰间的淡青色玉佩特别显眼。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年轻。“我能冒昧地问下你多大吗?”他咧开嘴笑,顿了顿,“今年本命年”。“你大学学什么?”“我没上过大学”。
走进他的房间,第一眼就看见了他的工作台。其实就是一张学生课桌。上层摆着两排古旧的书籍,佛学、哲学、朱自清的散文、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他说他喜欢哲学类书籍。“看得懂吗?”“从浅入深吧。”他的语调平和中带着认真,丝毫没有被冒犯的不舒服。桌面上则堆满了刻刀、电钻、抛光膏、磨砂。这些是他的工具,帮助他完成了所有作品。
他最早接触到的是篆刻,喜欢雕刻宗教题材的东西,比如经文。他拉开工作台的第二个抽屉,里面填满了各色石头。有的仍保持着原始的粗糙,有的已经被打磨光滑。他拣出一块淡绿色正方体青田石,底部刻印着难以辨认的字体,“这是我刻的心经”,呵呵一笑,脸上布满孩子气的天真。
他说一方印和一幅画是一样的。刻几个字、刻成几行、如何布局,都有讲究。“像这方印”,他右手微微举起之前拿出的印章,“如果上头这边”,他左手指着印章的左边,“刻的比划少的话,那下头这个角就要用笔画去压,它整个布局讲究阴阳调和。”在刻印过程中,石头会崩,这是人为不能控制的,每方印不可能崩得一模一样,所以古人都会人手一方印,就是因为不能复制。“但是现在机器却可以做到,所以现在篆刻很少见了。”
做刻印,青田石是他偏爱的,此外,琥珀、动物骨头等竹木牙角也是他常用的素材。张宇航一板一眼地讲起了这些材质的特性。“骨头比较有韧性,入刀之后,可以随意游走”,说着拿出一块骨片,刻刀在骨片上游刃自如,随着力度的不同,他的手不由地上下晃动。“而琥珀容易崩,它比较脆”,他拿起一块黄色半透明和黑色交织的物体,“这个就是琥珀的原石,不像骨那么柔和。”这是他现在用得最多的两种材质。
现在他的手工范围越来越宽,各种手工雕刻的小玩意儿都成了他的爱好,一般两三天一件。而如果需要镶嵌的话,花费的时间则比较长。挖槽、嵌入,要等着胶干之后才能进行下一道工序。“像这个是我做的一个小扳指”,边说他边从桌上拣出一个乳白色扳指套在大拇指上。“这个原来就是牛骨头腿骨的横截面,就这么大”,他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圈出一个小圆圈,“磨成这样”,他摩挲着扳指表面凹下的部分说,“这个槽,我准备再镶个东西”,他食指绕着扳指摩挲了一圈。
他介绍,这块牛骨需要一点点打磨,他拉过耷拉在桌边的一条粗长线,“这叫吊磨,头可以拆卸,然后装各种头,也可以装砂轮,脚一踩,它就会”——说着,他脚下一踩,冷不防地传来兹——的摩擦声。
更多时候他是手工慢慢磨,他从桌子左上角翻出一块纱布和海绵块。将纱布的沙面朝外裹在海绵上,拣出一个薄片琥珀,“如果随着形状磨成一个吊坠,就用砂纸这样一点一点磨”,说着“蹭蹭蹭”地开始来回摩擦。先用粗的,接着换细的,再用最细的。他翻出三张粗细程度不同的纱布给我摸,“用这种——”,他拿着最细的纱布,“需要沾上水或者沾上油去磨,摩完之后,开始用抛光膏抛光。大概这样一块原石做成一开特别亮特别漂亮的坠子的话,随形,最短最快是一整天”。
他的抽屉似个百宝箱,一会儿,他又从里面变出一包白色两头尖类似枸杞形状的子儿。接着伸手从书桌上层架子上拿过一包晶莹剔透的珠子,估计有上百颗,神秘地一笑,“打磨之后,就是这样的。”在我正好奇这是什么的时候,他狡黠一笑,“这是一种果实的核,”看着我发怔,他接着说,“椰枣,吃过吗?”
他解释道,经常玩珠子的人会“作”一种病,吃所有带核的东西,总习惯把核咬一咬,看是不是很硬,“吃这个东西,一咬非常硬,再咬,还咬不碎,我就感觉这个应该挺有意思,晃了晃,没仁儿,实心儿的,就开始磨。”刚磨完之后,他也特别惊讶,他握着那串晶莹的珠子边说边笑。枣核晒干之后用磨刀一点一点磨,到抛好光,大概需要半个多小时。他拿起桌上三个注射器,里面是红蓝膏状固体。这便是抛光膏,将其涂在羊毛毡上,与吊磨连接,“然后拿着珠子去蹭”。说着眼神再次回到抛光膏上,“如果不嫌脏的话可以试一下”,我伸出食指,他将红色膏状物挤在我的手指上,慢慢黏摩,隐约感觉有砂砾,“里头有很多小颗粒,最细的在一平方厘米范围内可以铺满40万粒。数量越多则越细,抛出来就越亮,需要的时间也越长。”
第二部分
“爱干净的人干不了这个,特别脏,干活的话,我都要戴上帽子、口罩”,说着从桌面底部拉出一个塑料帽和一次性口罩,拿起刻刀,随手拿过一块未打磨的琥珀,摩擦了两下,“我可以给你演示一下,最好稍微站远一点儿,真的特别脏”,我听话地后退两步。他安装好了吊磨的钻头,脚底一踩,机器“兹兹”地转动起来。他小心地将琥珀原石递过去,瞬间,白色雾状的“烟尘”飞了起来。我站在旁边小心记录着他摩擦的过程,略微走近,想拍细节,只见他用手捏着橡皮块儿大小的琥珀石,在快速运转的机器边缘,心不禁地砰砰直跳。大概20多秒之后,忍不住问,“这个是不是还挺危险的?”他关闭电源,轻咳一声,拍拍手上的灰尘,我瞥见放在桌上的录音笔已经蒙了一层灰。
他吃吃一笑,“有过最危险的一回,加工一个玳瑁。”那是一个薄片,“这么宽这么长”,他用食指和拇指比划着,“有个边儿是斜的,我想要磨平,我竖着拿,这么高”,他两只手一上一下,估计有十几厘米,“用这个砂轮去摩,但是这个百叶砂轮”,他把砂轮递在我眼前,摩挲着纹路,只见一片一片的叶儿,顺着一个反向。“转动的方向是固定的,所以你必须顺着它的方向装砂轮,一旦逆了,就很危险”。张宇航就是某次装反了,脚底一踩,2000转的转速,“刚一碰到,啪就飞走了”,说着他手向后一扬,“我擦着耳朵都能感觉到,到现在都不知道飞哪里了,得亏我斜着点,如果正对着的话,非得钉到脑袋里了”。
说完,屋子里的灰尘仍浮动在空气中。他抬头指着屋顶吊灯,“我过年没擦,你能看到上面的灰吗?能想象到有多脏吗干这个?”循着他手指的地方,一盏灯已经看不出外形的颜色。
第三部分
做之前,张宇航喜欢打个底稿,用铅笔在原料上画出轮廓。他打开一个铅笔盒,五六只颜色各异的铅笔躺在里面。“如果材料颜色比较浅,比如骨头是白色的,就拿普通铅笔直接画就可以。”如果像琥珀这种颜色比较深的,他会选用浅色笔,“包括你看,用这个橡皮”,他又换了一支带橡皮的铅笔,笔尖朝上,将橡皮向石头上按压下去。“我们也会用它,假如说,我想在这里镶嵌个小珠子”,他指着石头说,“开好镶嵌槽了,滴上胶,就把珠子用这个橡皮蘸住”,说着那铅笔的手作了一个下压的动作,嘿嘿一笑。
他说最传统的镶嵌技法中,是用沥青作为粘合剂。“我这有一个按照传统工序粘的一个小盒儿”,边说边再次拉开他的百宝箱抽屉,拿出一个精致的长方体小盒,盒面上一片荷叶,一条小鱼,非常淡雅简约。“这个是按照传统技法做的镶嵌,”他指着荷叶的一圈儿黑色的轮廓说,“你看这个黑圈儿,包括这个鱼的轮廓,这黑的就是沥青。粘上之后再磨平,磨平再抛光,就成这样了”。
做这个,花费了他三天时间。张宇航很喜欢这样,直接买一个镶嵌好的,基本都需要200多,但是素面儿的十几块就能买到,回来把它变成200多的。“没钱,又想弄得精致一些,那就得想办法。”他嘿嘿一笑。“这需要天赋吗?”他眼珠左右转动一下,“可能也需要,我小时候就是喜欢玩儿,说通俗点吧,穷屌丝的智慧是无限的。”
“整个就是爱好”,他表情变得认真起来,“现在这个社会,你要想靠这个吃饭是非常难的”。我不禁反问,有靠这个吃饭的啊?他说高科技对手工冲击非常大。“可以批量生产,还可以跟手工做得完全一样,拿到市面上就说是手工做的,我做一个小玩意儿,一天可能都完不成。”
“为什么不想着上大学?”
“有用吗?”他特认真地反问我。
他说起曾认识的一个朋友,从上小学开始学绘画,大学毕业之后,却在一个广告公司做平面设计。“他现在不再画画,没再创作了,我不喜欢那种生活,所以我不大喜欢上学,感觉学校不会教我特别有用的东西。”
临走前,我说,发现你口才特别好,表达非常清楚,有逻辑。他腼腆一笑,或许跟说相声有关系吧。这才知道,这个90后大男孩除了经营琴社,做手工玩意,还在进行相声表演。不同于被刻板印象化的90后,他的生活没有被游戏、新媒体填满,而是默默地坚守着传统文化,问道未来的规划,他笑言,“乐天知命,随遇而安。这句话他在整个采访过程中说了四次。他说他会坚持做下去。这是我的娱乐方式,就像大多数人喜欢玩手机一样,我喜欢玩这个。自己开心嘛,我又不靠他吃饭,这是我的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