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荠菜馄饨
(2023-07-15 13:16:37)母亲的荠菜馄饨
张广智
岁月飞逝,隔着18年的光阴回想母亲的肖像,她蓦然一回望,微笑地看着我,这一影像似乎永远定格在我心中或梦里。
儿时的记忆多已淡化,但有一小事,让我至今难忘。
一天,我感冒发热将愈,妈也厂休在家。她摸摸我的额头说:“烧退了,好嘞。”给我倒了一杯开水后,悄然走出小房间,旋又回头,问我要吃什么?我说要吃馄饨。妈二话没说,便拎着菜蓝子出门去采购。
小菜场离家很近,她一会儿就回来了,剁肉、拣菜、烫菜、剁菜、调匀、包好、下锅。不一会儿,一只只馄饨在沸水中翻滚着、跳跃着,好像河中一群小朋友在游泳、在击水。我在一旁看着,差点流出了口水。片刻,一碗热气腾腾的鲜肉荠菜大馄饨放在我面前,青白相间的葱花在碗中漂浮,引发了几多联想。
母亲在沪上一家灯泡厂工作,是个轧丝工,即轧灯泡里的钨丝;在家是位家庭主妇,厨艺精湛。她用灵巧勤劳的双手,点亮了一片星空;哺育儿女,温暖着我们的心,也温暖着世界。这些为母亲点赞的话,那是我多年后写的《无花果树下》一文中的褒语。
“别烫着,慢慢吃。”妈微笑地看着我。稍顷,碗里已吃剩下一只馄饨,我望着妈说:“妈,你也吃一只尝尝。”妈突然被感动,真想领情,端起了碗,随即又放下,对我说:“还是你吃吧。”我不从,妈不肯,争执再三,还是我吃了。这个朴素的感性的孝道,被理性的浓郁的母爱阻止了。
每每忆及幼时的这件饭事,它虽小却令我刻骨铭心,就此“鲜肉荠菜大馄饨”成了我毕生喜爱的食谱,更是我少不更事时母亲留给我的“胎记”。此后,我不知尝过多少碗鲜肉荠菜大馄饨,总吃不出昔时母亲做的那份味道。
1959年秋日,我要去复旦大学读书了。大学生在当时的棚户区中还少见,爸妈自然高兴,不过对名校什么的,他们全然不知,更何况上世纪50年代的复旦,也没有像今日那样名声显赫,更没有想到儿子会在那里生根开花。
母亲说要送我到学校安顿好,我执意不从,这次她被我说服了。
步出家门,我背着书包,带着一些书,记得的有两本:未看完的长篇小说《子夜》和翻烂了的长诗《王贵与李香香》(李季著),拎一个装有搪瓷面盆、竹壳热水瓶等杂物的网兜,母亲帮我拿一只帆布箱子,衣被尽塞在这个箱子里。
“这箱子蛮重的。”她说,“去学校念书,妈不在你身边,得要自力更生了。”这“自力更生”是当时的热词,一如当下的“砥砺奋进”。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工人,对“自力更生”感同身受,妈是个产业工人,自然说得很顺嘴,也契合那时的我。
“会的,会的。”我连连点头。
“同学之间要和气。”她说,“对农村来的小囡,要多帮衬点。”
“会的,会的。”我又连连点头。正如母亲所预料的那样,同寝室的H同学,入冬盖被单薄,我告知母亲后,即给他送了一条棉纤混纺的毯子。
我家住上海闸北区(现合并在静安区)中兴路,离杨浦区邯郸路的复旦大学不是很远,从北站开出的73路公交车可直达。
过了两个街口,73路公交车鸿兴路站到了,她把箱子搬进车内,还特地关照邻座的大叔,说到复旦大学站下车时请他帮我(复旦大学站有校方助力到各系工作站报到)。秋日的阳光,照在母亲的脸上,她很高兴地望着我,我透过玻璃门窗,也望着母亲。车开了,母亲侧过身子,微笑地看着我……
母亲在晚年时,一有机会就会跟儿孙辈说起老底子的事。上世纪30年代中期,她首闯上海滩的往事,常常会闯入我的梦中:清晨时,霞光映在她的脸上,挽着梳装得体的舅妈,从弄外拐向武进路,往塘沽路三角地菜场而去;做饭时,灶间忙碌,舅妈主厨,她是帮手,厨艺日进,为以后当家烧煮打下了基础;闲暇时,去北四川路(当时称呼)逛逛,北川灯火旺,心里尤舒畅。
然而好景不长,母亲在舅舅家“帮工”的好日子,被淞沪战事中止了,只好回故乡避难,直至1946年冬,带着时年7岁的我再次踏上了上海的十六铺码头。母亲年轻时铸就的虹口“四川北路情结”,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基因”由我在传承着。不过,我在虹口四川北路安家,这是做梦也没有想过的,但梦想成真了。
母亲渐老似霜降,脸上的皱纹刻着时光的留痕,头上的白发藏着岁月的沧桑,然当她得知我要在四川北路润德坊安家后,无比高兴地对我说:“我老是觉得逛逛四川北路,心里欢喜,走得舒坦,就像老底子我厂出品的亚字牌灯泡,照得心头亮堂堂。”
北川灯火照我家,日月如梭,我这一住就是18年,与四川北路结下了浓浓的情缘。
回望,母亲微笑地看着我,不管在世间还是在天上;把回想留给我们吧,放飞梦想,犹如驼铃之于沙漠,灯塔之于大海,希望之于未来。
樱桃
陈红华
母亲来电话说,樱桃红了,抽空回去一趟,尝尝鲜。
起新屋时,父亲在门前菜园种了一棵樱桃,后来又在山边种了一棵。想不到樱桃长势喜人,第一年,它就结果了。一串串缀满枝头,娇艳欲滴,玲珑剔透,味美形娇,让人垂涎三尺。自己种的当宝贝,父亲母亲舍不得吃,非要等我们去摘,结果反被鸟儿飞来衔得樱桃去,偷了个馋。
这一次,父亲插了根竹竿,挂了件花衬衫在上面,防“贼”。母亲则催我们回去,生怕我们又尝不到鲜。
三月初,樱桃就开出了大朵的粉白色花,晃了我的眼,也开始让我心里有了念想。雨水后,我就见樱桃隐藏在枝叶间了,似青豆般大小,攒在一起。色泽青青,要凑近了才看得分明。母亲说,樱桃,长得快,不用多久就熟了。相思莫忘樱桃会,可以想象,母亲去山边喂鸡拾蛋的时候,会瞄一眼樱桃;去菜地的当会儿,也会和樱桃打个招呼,心里计算着日子,等待儿子归来。
我心里也想着日子,母亲说的周末我都等不及了。一树带雨红的樱桃,果形饱满,黄中带红,已撩足了欢喜心,而自家种的味道,一种更接近自然的清和风味,是不是更有烟火味道?
父亲坐在屋前做竹椅,靠背稍长的那种,说是搓麻将靠着舒服,人家定做的,用料多,价格也涨10元。他干活的时候,脸都朝着我们上岭的方向,车子一上来,他很快就看见了,望穿秋水的滋味终于尘埃落定,换得满心欢喜。
母亲听到我们说话声,就迎了出来,“今天就来了,我以为你们明天来,快摘几颗吃吃。”
菜地里这一棵,果子大生,一串串结在树上,掩映在婆娑绿叶中,青的,黄的,黄中透红的,红通通的,胀鼓鼓的,圆溜溜的,摘一颗放进口中,咬一口果汁迸射,樱桃特有的酸甜香味与味蕾混合,全身心都是满满的幸福感,哪里还顾得上挑,顾得上洗。
“弄只袋子装一下。”母亲喊我。
“摘了吃都来不及,还要篮子。”我和女人相视一笑,她摘了一把给母亲,母亲硬是不要,“你们吃,就这么点。”她的心思我们懂,哪里是不想吃,是省下来一口给我们而已。
“桃子、李子也生了。”父亲在一旁搭话。他在山边石坎上顺次搭了两把梯子,正好可以上去,我就上去了。上面种着一大片的土豆,还有两棵桃树。我仔细地找小桃子,第一棵有两个,另一棵12个。女人也爬上来找桃子,第一棵藏得很隐蔽的第三个被她找了出来。
我们下来,又从鸡笼这边上去看李子树。这些生蛋的鸡们,从它们旁边走过去,竟然毫不慌张,也不生分,齐刷刷仰起头朝我们看,惊讶了一会儿,又顾自啄食去了。
我和女人一起数李子,不多不多,也还是有几个的。只是旁边的几棵杨桃,还不见有果,也许明年会有吧。脚下的几十棵茶树,都冒了芽,待摘待炒。罗汉笋,也长到小腿肚般高,随挖随吃。四月下旬的后山,草木愈发葱茏了。女人站在那里,有点不想下去的意思。
“后天你爸要下山来,再给你们摘点来。”母亲收拾了一小篮鸡蛋说,“吃了再来拿,自己吃吃有的。”
我们要离开的时候,父亲跟了出来说,“生菜要不要割几棵去?”他的菜园子里,永远装着我们喜欢的一片绿。一陇辣椒秧,已开满小白花了。
“我们就回来吃了点樱桃。”女人朝我笑笑。其实她心里明白,我们哪里是为了樱桃而来。
清早醒来,雨声急一阵,缓一阵的,不知老家的樱桃,是否经受得了?父亲,又搬到廊间做靠背椅了吧?
喜欢
0
赠金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