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
(2023-07-15 13:12:29)轮回
吴盛福
母亲去世已3年多了,她那刀刻的皱纹、苦笑时的面容,常常在我的梦里浮现。从她被确诊为尿毒症到驾鹤西去,我只陪伴了她14个月。
在这14个月里,每个星期一和星期四,我早上5点起床,洗漱完毕,驱车赶往农村老家。6点,父亲已捡好了必备物品,陪着母亲坐在大门边,等我到来。6点40左右,到了血透室,称重、填表,领被子、铺床,把母亲扶上床躺好,等待护士来给母亲上机,我再下楼去食堂买些早餐。然后我赶回学校上班,剩下的事就交给父亲了。那时我心里想,幸好有父亲在,不然,我们姐弟仨要有一个人抽出时间陪着母亲。
刚开始,母亲做一次透析要两个小时,后来逐渐加到3个小时。每次做完,她都满脸虚汗,几乎站不起来。如果天气好,我就让他们乘公交到汽车站,再乘汽车回家,如果天气不好,我就调课送他们回去。
有一次,父亲打电话给我,要我感谢一位好心的公交司机。原来,那天,父亲带着母亲从医院出来乘公交,母亲身体状况实在不好,迈不动腿,父亲也无力把她弄上公交车。司机见状,就从驾驶室下来,把我母亲抱上了公交车,到了汽车站,他又把我母亲抱下了车。听到这个消息,我既感到温暖,又很是愧疚。而父亲又忘记了问司机的姓名,叫我感谢谁?于是,我只好根据5路公交车及从医院出发的时间线索,给这位好心的司机写了一封感谢信,发到朋友圈。很快,有人告诉我,那个好心司机的姓名和手机号,我郑重地向他表示了感谢。
之后,我向学校说明了情况,调整了课程,请同事中午帮我打饭,上完两节课,在母亲做完血透时,我赶到医院,把他们送回家。回到学校已近12点半,匆匆扒几口饭,就到教室看护学生学习、午休,毕竟我还是毕业班的班主任。虽然有点忙碌,但父母在,家就在,父母在,牵挂就在,即使再辛苦,也愿意。
后来,母亲病情恶化,已无法做血透。医院劝我们带她回家,我知道,带她回家意味着什么?我像个孩子般拉着母亲的手嚎啕大哭起来。
母亲弥留之际,是我最伤心无助的时刻,要知道,一闭眼就是阴阳两隔!
一年后,父亲的突然摔伤,再次给了我为人儿女的艰难体验。
幸好,父母生了我们姐弟三个,父亲住院,我们可以轮流照顾。每天晚上十点多,下了晚自习,我就赶往医院,替换哥哥嫂子。侄女、侄子还在读书,正是用钱的时候,哥哥不能歇工,白天要做体力活,晚上若不休息好,爬高有危险,所以他每天傍晚来医院,照顾父亲。直到我下了晚自习来接班,他才带着嫂子赶回家,到家差不多十一点。第二天早上,六点半前,他又把嫂子送到医院,然后去做工,我则“下班”,回校上班。上午,妻子忙完了家里的事情就赶往医院,和嫂子一起照顾父亲。姐姐、姐夫,每个星期也抽两天时间来“值班”。
母亲的去世,我们是早有心理准备的,但父亲的故去,让我们始料未及。在农村,老人们有什么小病小痛总是忍着,忍不了了,就去诊所看看,拿点药,实在没办法才打电话给儿女,这是典型的中国式父母。
父亲从医院回家不到一个月,一天,我正在陪着学生上晚自习,哥哥打来电话,说父亲上吐下泻,连夜送到了县人民医院。我下了晚自习,查了学生就寝,急忙赶往医院。医生告诉我们,血检报告显示,父亲癌细胞已经扩散,不是胃就是肠道有肿瘤。我们一听,心急如焚。
第二天,预约了胃镜、肠镜检查,发现父亲胃幽门处长了个肿瘤,切片送检,三天后,结果出来了,胃癌,晚期!
怎么会呢?人家有胃病,总说疼,他却从来没有说过;他身体有什么不舒服,总是到老中医处开个中药,回来煎熬服用,觉得他挺会照顾自己。母亲才刚走了一年啊!万分悲痛,却不能嚎啕,只有强作镇静。医生建议保守治疗,减少痛苦,哥哥也赞同,毕竟父亲年近八旬。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我也同意了医生的建议。我想,父亲至少可以熬个一两年,生前好生侍候他吧。
我们又像先前一样的轮流值班,并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住院期间,父亲常说的话是“等我好了,我要……”每当此时,我内心一阵痛楚,但口里应承着,好啊,好啊。半个月后,父亲说想回家,医生也同意,说开些药回去,情况不好再来医院。
一个星期后,一天中午,我正在参加会议,嫂子打来电话,说父亲状态不好了,我匆忙请了假,带上妻子赶往老家。
一到家,只见父亲更瘦弱了,我问他怎么样,他说还好,语速明显比平时慢了很多。我说,现在去医院吧?他说,去干嘛呢?去了还不是一样。我心里格登一下,难道他知道自己的病情?我收拾了一下他的屋子,站在他的床前,再次请求他去医院。他犹豫片刻,慢慢说道:“好吧,去医院,看看,开开心。”我急忙把他要用的东西拿到车上,当我把他抱在怀里准备上车的时候,我的心不由得一沉,怎么这么轻?
到了医院,当我准备抱他下车的时候,发现他已神志不清了。我一面呼唤着父亲,一面抱着他直奔肿瘤科。医生护士一阵忙碌之后,告诉我,他们已经尽力了,叫我节哀。我凄惶地呼唤着他,可是这一次,我再也没能唤醒他!我还没做好准备,不是说好出来看看的吗,您怎么就走了呢?我的心如刀剜般疼痛,再也没有什么顾忌,号啕大哭起来。
就这样,不到两年时间,父母相继离我而去。
母亲生前的洗漱基本是姐姐和嫂子负责的,父亲住院卧床,哥哥整日劳作不便在前,这接屎接尿、擦洗换衣之事自然由我完成。
人真是一个矛盾而又奇怪的动物,因为照顾的是至亲,再脏也不觉得脏,再怕也不觉得怕,再累也不觉着累了。
每次替父亲擦洗时,眼望着他赤条条的身躯,我想,不正如我出生时赤条条地呈现在父母面前一样吗?这是一种返璞,是一种轮回,这种滋味不是从书本中能体味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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