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刘的2020年春节

安谅

 

小年夜，他就不见影了。老彭说，这小老弟就是不接电话，微信也不回。"阿刘不会有什么事了吧？"明人正视了他一眼。"应该不会吧，我刚还看到他在群里转发钟南山的话呢！我猜他是不想回我，要不，他得参加今天的兄弟一聚的！这个小兔崽子！他昨天就微信里嚷开了，病毒在流行，今年不聚餐了，他是当面不敢拒绝我！"老彭气咻咻，骂骂咧咧的。阿刘是个小白领，一个谨小慎微的新上海人，从中原乡下考进上海大学的，毕业后又进了一家在陆家嘴办公的上市公司，几年打拼，总算把户口落实了，很不容易。他是老彭的远房亲戚，明人和他们常聚，视阿刘为小老弟。

    "这几年小年夜，我们兄弟几个都聚一聚的，还是这小子最早提议的，今天竟自己开溜了。不够意思！"老彭气还鼓鼓的，随即，手机也重重地扔在了桌子上，差点把冷盘熏鱼也掀翻了。明人息事宁人："算啦，现在这种状况，不聚为好，就不要强人所难了。"他们几位也小聚了会，早早地散了。小阿刘让他们兴致大减，本来，他常问这问那的，那股傻劲与真像邻家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明人也挺乐意与他一问一答的，在眼里，小阿刘还挺质朴的。

    当晚，明人收到阿刘的微信，说他下午就睡了，睡到现在才醒，他向明哥致歉。不过，他说他昨天就说过不聚了。"你不会生病了吧？"明人问。"嗯，还好。不是武汉都封城了吗？想好好休息呢！最好的防控就是自身的免疫力，明哥，你平常忙，春节也好好休息休息。"阿刘说得在理，明人发了点赞的符号，还加三个学："拜年啦！"阿刘也回复道："应该给您拜年，2020新春大吉大利！"明人回了一个作揖的动作和一个微笑。

    这个春节有点漫长，也有点寂寥。但倒是读书的好时光。明人埋首读书，前阵子买的好几本厚厚的新书，终于有大把的时间付诸一读了。偶尔看看微信什么的，有关新型冠状病毒的消息铺天盖地，把春节的喜庆气氛都挤兑了。他也留神了一下，老彭一如既往地活跃在微信上，转发热情依旧。阿刘少有的冷寂，这几天里，只转发过一条，是年初二，是报道发病数量的新闻，说快超过当年Sasi的数字，但不必恐慌。阿刘点评了一句：这还不恐慌呀！上天保佑！然后是双手合十，一连串的阿弥陀佛。

   明人笑了：这个阿刘也太恐惧了。也难怪，人家刚拿了上海户口，还正准备找个女朋友，在上海好好发展呢！这"武汉咳嗽"，让多少人都居家宅着了，哪怕你是猛男好男！自已除了单位值班，探望老母，不也躲在自家屋子里，一步不挪吗？

   通过微信，明人也从老彭那儿得知，阿刘呆在家里，一直躺着，从早到晚，他说他这是养精蓄锐。明人说，他真没什么吧？老彭回，真没什么，也没听他前不久去过武汉，或者接触过什么人。应该没事。也不像是居家隔离。

      "我们去看看他？"明人不踏实，阿刘毕竟一人在上海，也没人照顾。"不用了吧？要不我把你的意思和他说说。"老彭稍顷就又回复了："他回了，说千万不要来，他没事的，歇着呢。心领了。"明人一想，这个时候上人家串门，也不是时候，阿刘既然这么一说，就不必再多想了。也问了老彭好，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年初七，本该上班的日子，因疫情休假破天荒地延长了。中午，在单位值班，就接到了阿刘的电话，电话里情绪低落，嗓音生涩："明，明哥，我好像被染上了。"

  "什么？怎么回事？"明人一惊，手机差点掉落。这感染的人再多，毕竟还都不是自己熟悉的身边人！

   "我，我不舒服。头痛，没力气，还，还有点，拉肚子。"阿刘一字一句地吐出，可以想像此刻他萎靡不振的神情。"有热度吗？"明人追问。"这，这没有。我量了。"阿刘回道。明人刚要吁一口气，他又说道："可，可都在说，染上但不发热的，也有人呀。我，我一定是染上了。""你想想，这段时间有没有接触过什么人。"明人又问。"真没有呀，我早就听说武汉传这病了，口罩和消毒液早用上了。什么活动都不参加了，我年前还得罪了我们部门经理，他让我们部门全体人员AA制，到饭店聚餐，一年一度的，我都推了。他说我舍不得这点钱，我把钱交了都没去。都什么时候了还聚，聚出病来就来不及了！迎面遇见人，我都侧过身，侧过脸，不正面以对。够小心翼翼了。哦。我想了又想，要不就是我骑过网络单车，碰过电梯按钮，可我回家后，用消毒水至少洗手洗了五分钟，衣服，鞋子，帽子都消了毒。我还吃板兰根，每天就躺床上，看各种综艺电视节目。我每天喝鸡汤。我煮了一只鸡，从大年夜吃到现在。我足不出户，也不让任何人进屋，连那位上海女孩要来见我，你知道的，我们楼内一家公司的，我们都互有好感了，我都让她别来了，我也不见她，过了这段时间，再聊。她再也没理我！我都这样了，还会这么倒霉吗！"那头，阿刘都唏嘘不已了，明人连忙宽慰他："你也不要着急，不是还没确诊吗？这样，我来送你去医院。"

   阿刘也没拒绝，明人给老彭也发了个微信，然后和同事打了个招呼，戴上口罩和防目镜，全副武装地出发了。在阿刘的家门口撞见了老彭，老彭心细又利落，还把做医生的老婆也叫上了。他们推开门，如临大敌般有板有眼地进入，又反复询问了阿刘的症状和各种情况，阿刘一付病恹恹的模样。房间里温度开得闷热，明人凭感觉，超过26度了。问阿刘："开这么热干嘛？"他说，怕冷，再说不是温度开大，也可杀病毒嘛！什么乱七八糟的，早辟谣了！老彭哼哼了几声。

      老彭的老婆医生留心了他搁桌上的饭菜，一锅鸡汤已快见底了。她嗅了嗅，皱起了眉头。

   "你拉肚子吧？"她问道。

  "是呀，你怎么看出来的。昨晚开始拉的，这也是典型症状吧。"阿刘的脸愈发阴暗了。

   老彭的老婆笑了："八九不离十，你是自己宅家宅坏了，天天这么睡，这么连轴转地上网看电视，哪有不头痛，不乏力的。你再闻闻你的汤，早就发馊了，你还喝！不拉肚子才怪呢！"

  阿刘被她说得一楞一楞的。嘴里嘀咕着："这鸡汤怎么就这么快坏了呢！"“室温这么高，还不坏呀！我看你脑子也坏了！“老彭嚷道！"防病毒，心态，方法都要对路，我看你鼠年生鼠胆了，出问题了！"老彭小年夜的气还没消，仗着是远亲兄长，口气有点严厉。不过，平时他对阿刘还挺关心照顾的。阿刘一会看明人，一会看老彭夫妇，有点惊慌失措。

    明人坚持让阿刘去定点医院又查了查，结果是可喜的，阿刘只是吃坏了肚子而已。

     阿刘又活龙活现了。出了医院，他回家拾掇了一下，赶到虹桥火车站，当了体温监测的一名志愿者。（刊《新民周刊》1076期”明人纪事“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