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刊于2016年《微型小说选刊》第九期明人日记专栏

戴鸭舌帽的老人

安谅

又到年底，明人嘱手下拨了老曲家的电话。那头，是老曲的老伴接的电话，她有哮喘，哼哼地喘着气对明人说，这老曲兔影子都没见，他又当上主任了，忙得家里都不要了。

明人闻之一惊，这老曲退休在家两年都闲着，怎么现在竟又出山了，也没见他报告过呀。现在退休干部任职都得报批，批了也不能取薪，这老曲是怎么回事呢？

说起老曲，明人总有些歉然。老曲由大校军衔转业，在明人所在的机关工作了六年退休，退休时正好碰上管理从严，明人要安排老曲去某个协会，也就是让他打发打发寂寞时光，老曲却说：“您真不用为难了，我业务不懂，占着一个位置也让人说闲话，还是一退了之吧。”他果然再不在单位出现了。明人过意不去。专程年底到他家拜访。他坐在沙发上，不时地卷着他那顶蓝色地鸭舌帽，双眼似乎比以前呆滞了些。明人知道他憋得慌，劝他多多外出旅游，或者找点喜欢的爱好乐乐，他似是而非地点着头，也不多吭声。

这回他又出任什么主任了，不会是他实在憋不住了，被哪家企业、协会什么的找了去吧，毕竟，老曲还是有能力，也有一定人脉的人。可这在时下并不妥当呀。

明人有点为他着急，在电话里又不便详问，赶紧备了车，去老曲家里。到小区门前，明人还特意买了一些水果。

一进小区，就发现小区积水了，几个居民还在吵吵嚷嚷的，说怎么还不见水退呀，物业干什么吃的。一个黑脸保安梗着脖子回道：“你们吵什么吵，大暴雨的，这小区本来就积水，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你看人家曲主任一早忙到现在，水不是已在慢慢退了吗？”

小区道路的尽头，有一个戴着鸭舌帽的老人正在指挥几个人忙碌着，一看背影，明人就知道是老曲。

明人走上前去，看见老曲的外衣都湿透了大半，他轻轻叫了一声：“老曲！”

老曲回过头来，布满血丝的眼睛明显一楞：“怎么是您，有事吗？”

明人说：“我是来看望您的。您忙了半天，也不休息，要保重身体呀！”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这小区排水系统一直有问题，得反复疏通，才能有用。”老曲边说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挺高兴地说：“马上就好了，待会上去喝杯茶。”

待在老曲家坐定，明人叮嘱老曲快去洗把澡，别汗水湿身，受凉感冒了。趁老曲洗澡时，明人与他老伴拉呱起来。

原来，小区成立业主委员会，要推选业主委员会委员，邻居们都不相往来，谁也不认识谁，怎么推选呀。眼看推选期限将至，在这节骨眼上，某单元居民联合推荐了一位，不过，叫不出名字，只写了一句：戴鸭舌帽的老人。上边来指导这项工作的房办同志说，这可不行呀，没名没姓的怎么选呀。不料，又有几个单元也热烈响应，表示支持推荐那个戴鸭舌帽的老人。房办和居委会同志连忙打听，听说了若干个有关这位老人的小故事。

小区有一回发生两辆小车刮蹭的事，两个司机顶牛般不愿主动撤离，把狭小的通道堵得水泄不通。保安赶来了，保安的洋泾浜普通话，说都不连贯，怎么劝，一点效果都没有。这时，一个戴鸭舌帽的老人踱步走来，耐心地向两位司机说了好多话，脸上既充满微笑，又不失威严。如此这般，两辆车都温驯地让步了，通道很快也就畅通了，有人记住了，小区里有这个一个戴鸭舌帽的老人。

有一天，有一家养着的狗，咬了小区一位小伙子，这回又吵得不可开交了。一个扬言要把狗宰了，另一个拿着棍棒护卫着自己的宠物狗，还是这位戴鸭舌帽的老人过来解的围。他让小伙子赶快去医院检查下，打个预防针什么的。另外，也苦口婆心地对狗主人说，不就是咬了人家一下吗？就当是自己的孩子与人家碰了，大人犯不着也跟着生气呀。该赔个礼赔个礼，该赔点医药费赔点医药费，狗宝宝以后管住就是啦。戴鸭舌帽的老人的一番话，说得大家心服口服。

诸如此类的事多了，戴鸭舌帽的老人就有了一定知名度。

众望所归，居委会找到了老曲，老曲犹豫着，最后还是走马上任了。

干了几个月，干得还挺欢。老伴嘀咕他这样太累，他则一笑了之。他对明人说：“我这人没啥能耐，就是热心，既然让我干，我就能干好。”“您也要保重身体呀。”明人发觉他的精神又恢复到了以前，如鱼得水呀，他只能这么叮嘱他了。

下了楼梯，就见几位小区居民向他问好：“曲主任好！”“曲主任辛苦了！”老曲偏了偏头，竟字正腔圆地说道：“为居民服务！”

在小区门口，明人碰巧听到保安与一位妇人的对话。妇人问：“那个戴鸭舌帽的人，就是我们的曲主任吧？”保安回答：“是的，不过您不知道吧，他曾是部队里的大校，差点就是少将了！”“是嘛，看不出呀！不过，是个好人。”妇人说道。

明人此时感觉像夸自己一样，心里甜丝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