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刊于2016年《新闻周刊》第十八期

平易近人

安谅

明人的阳台，正对着小区的南大门，门口的进进出出，只要稍加留意，便尽收眼底。

这天周末，他又看见那辆黑色奥迪车缓缓驶近了小区，车拐到了门口，门杆竟然还没有抬起。他正纳闷着，黑色奥迪车又该喇叭炸天般响了。每一次，这辆奥迪车都是这副德行，门杆稍慢一会抬起，车主便按捺不住，喇叭声声，摇下一半的车窗里露出的脸，是铁板一样的，目光也是冷若冰霜。每一次都是保安忙不迭地按纽，还一脸歉意地向他打招呼。门杆抬升了，他看也不看保安，便一踩油门，飞快地进入了小区。有一回，明人还听见楼下保安在喊人，明人探身窗外，看见大门口内侧一辆黑色奥迪车把进出口堵住了一截，有几辆小车要进出，只能排着队像海滩上的鱼，无奈地晾在那儿。好半天，才见那位车主出现，剃着小平头，微腆着肚腹，踱着悠步，若无其事地走近车旁，打开门，慢吞吞地坐进去。保安去催他，他也一脸厌烦：“我这不是在动车嘛！”眼眶露出一大截白，扔给了保安。这回，门杆迟迟不见抬升，那车主怎会坐得住呀！

明人寻思着，果然见那中年车主下了车，他走到门卫间，只是往里瞅了瞅，也没听见他的愤怒斥骂。稍顷，保安才匆忙启动了门杆，还向车主再三欠身致歉。车主也没啥吭声，还随意地拍拍保安的肩：“没什么的。”驾了车，就走了。这让楼上看着这一幕的明人，就更是不解了，这车主现在怎么这么随和了呢？

这天傍晚，明人下班回家，刚走到小区门口，就听见一片吵嚷声。再定睛一看，不是吵架，是一位头发皆白的，但身板明显硬朗的老人在与保安客气地推让着。他静静地倾听了一下，原来老人要把一袋水果送给保安品尝，说他们很辛苦，从乡下来城市，也不容易。自己的老战友送来不少水果，拿一点给他们，完全是应该的。保安婉拒着，说老人家对他们太客气了，来了没几个月，对他们和蔼可亲，像对待家人一样的。他们老吃他送的东西，实在不好意思。老人却执拗地要给他们。

这时，一辆黑色奥迪车也停在了门口。剃着小平头的车主见状也下了车。他走近，对老人恭敬地叫了一声：“老书记呀，您在这儿呢。”老人也转身向他招呼：“小高下班了？来，你来，快快让这些孩子收下这点水果。他们远离自己的家乡和家人，为小区居民服务，应该谢谢他们！我当年也干过保安呀！”

那位车主也开腔了，对保安说：“收下吧，我们老领导的一片心意。”

“是呀，我刚退休，这段时间住我女儿家，看到你们挺负责的，像我居住小区的那些保安一样，我心疼呀。”老人说。

“老人家，您真好！我知道您一定是一位大领导，您真平易近人！”保安由衷地说。

“哦，还有这位先生，自从您来了以后，他现在也对我们平易近人了。”保安又补充了一句。

老人乐了：“什么平易近人，我不是人呀！”“是呀，我以前，就不是人了？”剃小平头的车主突然来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