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刊2012年12月15日《新闻晚报》副刊“沪新线”专栏

锡提亚迷城

安谅

茫茫戈壁，突然兀立起一座中亚古城，除了惊叹之外，你还会作何感想?即便是有充分思想准备的我，此刻穿行于古城中，也觉新奇与诡秘。

半年多前我来过这里。这里是新疆喀什叶城县，一个叫做锡提亚古城遗址的地方，距洛克乡政府所在地仅一公里处。当被介绍这儿正在兴建一座上千年前的古城时，我的目光是犹疑的。这完全是我心情的自然流露。目光所及，是一片草木不见的盐碱荒滩。几个隆起的土包，算是给死寂的戈壁增加了一点线条。后来得知，这土包确实不可小觑，从已开掘的洞口朝里探望，依稀可见几根白森森的骨头，昭示着这片土地曾经的不凡。不过，我还是难以置信，仅凭这些，就能平地建起一座古城，这不是大卫科波菲尔的魔术，更不是纸上谈兵，而是即将诞生的现实呀。不会是一场笑话?

眼前的锡提亚遗址，几乎不见古城城垣，只有一些黄土台子，还有几处破败衰落的墓墙。有几堵已不能称之为墙的土堆，在戈壁荒滩上裸露着，陶片、瓷片、灰土、红烧土以及人骨等遗存还是随处可见，古城的痕迹也只些许残留了。

县委李国平书记向我介绍说此古城分布面积不小，大约有一个多平方公里了。

这半年多，我对锡提亚迷城的建设充满关注，却只字未提。我生怕自己也不知不觉迷失于这个神秘莫测的古城，走火入魔，甚至也闹出什么笑话来。我对当年的古城一无所知，对建成后的所谓古城的模样也缺乏想象，最重要的我是对时下我的同类们的浮夸草率，也是深知三昧，也深恶痛绝的。拿古老的事物开涮现代人，这也不是当代人的创造。

对锡提亚古城的讳莫如深，也加重了我心里对它的关切。我其实也是渴望它的建成，以及它建成之后赢得的广泛赞誉的。

超过180多天的日子，我未曾再次涉足那片土地。我几次都绕道避开，耳畔却在迅速捕捉关于古城的新的讯息。

当喀什的气温最低已跌至零下六度，冷风微微，却那么砭人肌骨时，我再一次被国平兄引领重又涉足这片地域，我的脚步也在短暂的迟疑后，忽然兴奋加快，那份迫切仿佛不愿输给目光，目光所触及的，脚步也想尽快抵达。眼前矗立的一座古城，在初冬慵懒乏力的阳光下，闪耀着一种暖昧的灰黄。真是引人探究。

古建筑围合成一个区域。如同我们常见的商业步行街。只是这里古朴粗拙，店幡高悬，但店门紧闭，游客不见，除我们之外，人影全无。

这种景象，反而增添了这古城的几份幽深和诡异的氛围。

在一个近似于古堡的宽大的屋舍里，上千年前的中亚的装潢和饰品，把这里装扮得格外神秘。即便这种风格似乎不伦不类，但沉醉其间，也是人人难以避免。人生得意须尽欢，千金撒尽还复来。

我忽发奇想，手执长柄大斧，安坐宽大龙椅，摆上一个pose,任随行的兄弟们尽兴拍摄。有人还把这古城的女设计者推了上来，与我合影。我自觉不妥，又难以推脱，便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一任闪烁的光亮宰割。还好后面兄弟们急不可待，蜂拥而上，都与女设计师挨肩合照，比我更亲密更自然，我才觉得自已像这古城一样老朽了。

此女一看便知是西北女子。人长得清癯消瘦，脸颊灰色，穿一套宽袖宽裤，倒也显得飘逸秀气。听说她从乌市而来，甘愿为叶城的古城复原，倾注青春和心血。叶城县府聘她为旅游形象设计师，给予优厚待遇。也显示叶城领导的爱才之心。

锡提亚古城据考证应该处于唐宋年间。一同仁于是将我的造型上传微博，并文字说明：穿越1500年，到了锡提亚古城。幸亏一侧不见西北女子，否则引发一场八卦了。

当年的锡提亚古城究竟何等模样，谁也没法客观描述。曾有专家认为：“疑此城在 11世纪末伟喀喇汗王朝时建立，城中阿拉伯文无孔钱即当时所遗”，并因而“知此地北宋颇为兴盛”,并而据[文正西游录]“大军发于阗至可汉城，屠其城，使人诏谕鸦尔堪城王来降，至时隶版图，以封诸王阿鲁忽”的记载，“疑此城为成吉思汗1218年西征屈曲律由于阗进兵时所屠之可汗城”。主要的依据，还是收集到的喀喇汗王朝铸造的有阿拉伯文字的无孔青铜钱币“提英”和北宋制钱“咸平同宝”、“天禧通宝”、“元丰通宝”。

但毕竟只是一种猜测，锡提亚之迷，依然浓云弥漫，至今难以完整破解。

复原古城也似乎查无依据。

既是迷城，何不就在迷字上做文章呢，不求一草一木逼真如古，但愿迷城之迷合乎情理，扑朔迷离，引人遐思，让身心愉悦。

我遂建议不妨设计更多的迷物、迷景、迷蒙的氛围和迷人的故事，让人在迷走中走出一种醍醐灌顶。

真实难以还原，那么就打造一种宜人的有趣的景观，成就另一种真实。

这番建议引得一片赞同。

步出锡提亚迷城，我心中已无惶惑。天下景致，自然为佳。人工制作，难免贻笑大方。但谁能挡得住如潮似涌的造景运动？惟愿创造出另一种特色，另一种风采，不至于成为一堆堆现代的建筑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