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札记〕李建学
今天收到样刊,我的散文《跟车》发表在《西北文学》2021年第三期。
这期上稿的名家不少,熟悉的有陕西著名作家方英文、陈长吟和商子雍等,也有长庆油田的作家第广龙。

这篇4月初写就的不足2000字小文,追忆母亲那一代人的艰辛生活,记录陇海铁路通过天水元龙乡镇段,曾经司空见惯的点滴往事。
多年前的经历,镌刻着时代印记。
感谢作家高鸿的热情鼓励。
感谢为这篇文字付出辛劳的朋友们。
也要感谢耐心的读者。

2021年6月23日于西安•家中。
附:
跟
车
〔散文〕李建学
偶遇一张老照片,内容是围车兜售的图景。
三十多年前的元龙,人们把围车兜售叫“跟车”。直到现在,很多人还习惯把到市场上做买卖说成“跟集”。
“跟车”应该始于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遭遇铁路塌方的日子,有人偶尔到被困的客车前卖煮鸡蛋。开水最初作为搭配白送,后来也卖。
那时候,还没有“跟车”一说。
大约1979年,元龙的市场彻底放开了。公社变革的逢五赶集恢复到早年的单日集,市管会的“红袖章”也消失了。

农副产品可以随意交易,“跟车”小心翼翼的流行开来。
“跟车”的目标,多为元龙车站临时停靠的客车。我们叫票车,就是曾经的绿皮火车。叫卖的内容除了煮鸡蛋,多了几样时令水果。
包产到户之前甚至十年后,家庭可卖的水果都十分有限。鸡蛋也没有多余的,更没有人想到叫卖当地小吃。“跟车”走起来,尝到好处的人发现家里没啥可卖了,就试着在集市上买来几斤桃子苹果之类,再拿到客车前叫卖。能赚一点差价,每天挣一块钱,也是巨大的收获。
八十年代,元龙中学的学费,每学期2元。
“跟集”有单双日之分,“跟车”就得看车。那些能看准节点“跟车”的人,多为会过日子的妇女。有的就守在车站两旁高处的树下,篮子里带着针线活。
母亲时常奔跑着“跟车”,为我和弟妹们都能念书。偶尔我也“跟车”,给母亲帮忙。因为不好意思开口,啥也卖不掉,常被人耻笑。
“跟车”要紧盯临时停靠的快车,出货机会多,一般不会空手。每天东西向各一趟按点上下客的慢车,坐的都是当地人,没生意。快车分特快和直快,有的快车经常在元龙火车站“待闭”,比如乌鲁木齐到上海的70次特快列车,叫“拐零”的那趟,每天下午五点半左右西来,要停下给东来的车让道。虽然不开车门,也从不上下客,却能通过车窗做买卖。有的快车爱停站外,就在西闸口之外,经常是公社门那一段弯道,急刹车一两分钟等进站的信号。每当看到这样的迹象,包括“扬旗”上的准确信号。周围四五个村庄“跟车”的人,就会不约而同喊叫着冲向越来越慢的列车。有时候能赶上,有时候空欢喜一场。到车开了,都会说笑着慢慢往回走。
“跟车”要跑,脚底下踩得道砟石哗啦啦响。也要会喊,当然有竞争。女人与女人为一两块钱的生意会吵架,甚至纠缠到一处厮打。
“跟车”有说道。
比如车上的乘客把一块钱对半撕开,折起来当两块钱骗人。车开了,背着咒骂声远去。很多“跟车”人,用硬纸片或破布把竹篮底垫起来,再摆放水果。从车窗往下看,满满的一小竹篮果子,给了钱接到手,才发现就五六颗。
火车塌方的时候,煮鸡蛋和开水卖得最快。鸡蛋两毛钱一个,五磅的暖瓶提开水,三毛五毛的都行。有时候倒满一茶缸,才要五分钱。平常“跟车”,当地水果卖得快。车下的人举着篮子,高声喊着:“两块钱”,“一块了”。也有喊“五毛”的,那是自家树上长的果子。车上的乘客抬起窗玻璃,用外地口音还价:“一块行不”、“五毛吧”?甚至说:“一毛钱,就要一个。”都是断堆子卖,来不及论斤两。
那些年日子紧吧,没见谁卖过成品小吃,也不方便。有个满脸横肉的中年妇女,捡来一只死鸡假做烧鸡卖。卖给谁不知道,反正没有人愿意跟在一起。
“跟车”有危险,年年出车祸,也死过几个人。

1985年宝天线电气化通车,车速快了,人们追着列车叫卖的现象,并未减少。车站派出“红袖章”,赶羊一样呵斥着冲向列车的人群。也采取过扣留人没收竹篮的措施,都不能根治。一方面,人们早已不怕“红袖章”了;再说,都是附近村子里的闲人。另一方面,两三个“红袖章”阻挡不了“跟车”的潮流;瞅准机会冲上去,几分钟的生意,胜过七八天的劳作。
1996年9月中旬,已在长庆油田工作满六年的我从新疆开笔会回来,坐“拐零”三天三夜去西安经过元龙。列车在激动的心跳中慢慢停在三道南站台,“跟车”的人流从两边漫过来。争先恐后的叫卖,哗啦啦响的脚步声,半个身子伸出窗外的我恍然如梦。
先看到堂妹,再看到五弟,还有很多熟悉的面孔。他们都说母亲的苹果卖完了,应该在回家的路上。
列车再踏旅程,五味陈杂的我以乘客身份,第一次感受了乡亲们“跟车”的热切。头一回深刻认识到,靠这种母鸡刨食的模式,很难改变故乡的生活。
一年后站台做了半封闭,有专人穿白大褂在站上推车叫卖,“跟车”的人就少了。
新世纪前两年,宝天铁路复线通车,站外停车的现象没有了。新世纪以来,铁路多次提速,小站都不停客车了。追着火车叫卖的现象,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寂静的夜晚,我在小说中写过“跟车”的人和事。
再往后,随着农村社会经济结构的不断改变,年轻人大都打工去了,元龙一带发展成为全国著名的花椒生产和集散地。留守的老人和女儿娃娃要打理花椒,元龙火车站也东移3公里左右,成了全封闭的小站。“跟车”的情景,渐行渐远。
当年“跟车”的人,一天天老去。
那一张张亲切的脸,那一场场热情的叫卖,都成了记忆。
母亲也离开了我们。
“跟车”的往事,就是我的经历。
2021年4月1日晨于西安•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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