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李建学

 祝玉婕是苏州郊县人，却喜欢把自己的籍贯填写成浙江上虞。上虞是她母亲少年时卖唱流落过的地方，初中学生祝玉婕听过那段苦难的经历，就把自己确定为上虞人，且死心塌地的跟祝英台捆绑在一起。

 祝玉婕三岁跟母亲到了玉门，八岁再随父母奔赴陇东参加了石油大会战。父亲是地质工程师，母亲在子弟小学教音乐，她高中毕业上了两年技校，就分到钻井队当了一名地质工。

 祝玉婕在知识分子家庭长大，从小能歌善舞，再加上江南人温婉的个性，走到哪都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祝玉婕酷爱经典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只看桑弧导演袁雪芬范瑞娟主演的那个版本。彩色电影虽然不容易看到，她也看过十几遍。后来有了连环画，也是电影版。其间的很多唱段，她都能张嘴就来。唱着唱着，情深意浓处，就把自己唱成了祝英台。

    父亲多次警告她不要把唱戏当成生活，说你不是祝英台，更不是上虞人。父亲说：“你是一名石油工人，每天在野外队上班，要跟几十号粗野的男人打交道，不是唱戏，得用心。”父亲说：“将来你要结婚生孩子，整天把自己当成祝英台，哭哭啼啼的谁敢要啊？”母亲不以为然，说唱唱不要紧的，反过来数落父亲：“孩子的业余爱好，当什么真。难道喜欢祝英台，就要跟她一样化蝶呀？”

 祝玉婕根本听不进去。听不进家人的忠告也就罢了，连人事科的要求也听不进去。每次填表，籍贯一栏都写成上虞，为此她被敲打过好几回。人家说你父母都是江苏人，你的籍贯写成浙江，啥意思？人事科给她改过来，下一次遇到需要填报籍贯的时候，祝玉婕顺手写上去的还是上虞，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就喜欢上虞，喜欢《梁山伯与祝英台》，喜欢那场破碎的蝴蝶梦

 能歌善舞的祝玉婕活在很多人的心里。男人们想她，女人们羡慕她也恨她。大家都盯着她，都喜欢背地里说她。除了长得好看，祝玉婕干工作也不甘落后，就是做不了体力活。她的身体太弱了，铲两掀土竟然会喘不过气来，严重的时候眩晕过。这点不像祝英台，倒有点林妹妹的做派了。当然，谁也没见过祝英台干活。能一头扎进坟墓里的人，应该不是弱女子。好在愿意替祝玉婕干活的人不少，一茬一茬数不过来，每一茬都有为她打架的事件发生。

 喜欢祝玉婕的都是些愣头青，祝玉婕一个都看不上。

 在钻井队的前两年，家里不准她谈对象。父母担心祝玉婕找了一线的工人，以后就调不回来了。

（2016年4月，我在甘肃宁县一个石油探井井场采访，回来写的散文《又见钻井油》后来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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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玉婕看上的第二个男人，是井队分来的实习生。大学刚毕业，实习半年后要回到机关单位上班。祝玉婕看上他，一是因为父母的催逼，结了婚好调回去。二是小伙子文文静静，能弹一手好吉他。两个人挑明了，很快手拉手在井场周围的田野里晃悠开来。采花，弹琴，唱歌，像模像样的恋爱。就在实习期结束前的几天，井队来了一个放录像的生意人。实习生夜里背过人偷偷摸摸去看录像，被一路跟踪的祝玉婕抓个正着。祝玉婕大哭一场，没想到跟她谈理想谈人生的大学生竟然跟钻井工挤在一起，看那种肮脏的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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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口铄金，活生生把祝玉婕的幸福日子说断了。

 祝玉婕离了婚，跟着儿子搬到上虞，不回来了。

 熟悉的人传出闲话，说祝玉婕当老板的小丈夫跟几个服务员都不清白。终于被祝玉婕撞上了，实在是忍不下去，只好了断。 

 有人说祝玉婕到现在还喜欢听《梁祝》，听的是吕思清演奏的小提琴协奏曲。                             

    一个人静静地听，面前不是鲜花就是清茶，过节时甚至会焚一炷香

 2021年2月14日晨于西安•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