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李建学
丛玉玲一家都是玉门人。
1970年冬天,丛玉玲父亲所在的采油队整建制奔赴长庆参加会战的时候,身孕初显的母亲还是一名公社社员。
丛玉玲三岁跟母亲来到马岭川道,直到初中毕业才落实了户口。一家人就靠父亲的工资,日子过得精打细算。丛玉玲高中没上完,就到油田建设工程处当了一名临时工,学电焊。
那时候的丛玉玲心高气傲,一门心思要学技术,想凭自己的本事早日转正,当一名正儿八经的石油工人。
半年师傅跟下来,丛玉玲有些撑不住了。她的眼睛每天被电弧光刺得又红又肿,疼得跟针扎一样。吃饭都不敢睁眼,只能摸着往嘴里送。下班的时候,丛玉玲不想往人多处走。一身油污和泥土的工作服蓬头垢面回家,生怕遇到熟人。每天跟在师傅后面跑,丛玉玲看着一起来学焊工的女孩子个个不声不响的调走了,也想打退堂鼓。
“我也想调走。”丛玉玲抹着眼泪说。
“你能到哪去?”母亲心疼的安慰她说:“转正了,就好了。”
“干不下去算皮子了,工人有个鸟当头。”弟弟不以为然。
“当工人咋了?我当了半辈子工人,凭劳动吃饭,丢人了?”父亲最看不惯的就是弟弟下眼观工人,他抚着丛玉玲的头发说:“工人也不是谁都能当的,得靠自己干出来。”
丛玉玲是个倔脾气,越难干的事她越想干出点名堂来。给人看,也给自己鼓劲。她也知道,只要学好了技术,当上队里的顶梁柱,能拿下大活,才有可能顺利转正。转正了,才谈得上前途,也就能减轻家里的负担。
回头再练焊接动作的时候,为了做好蹲姿,丛玉玲几个月不坐沙发和椅子凳子,连吃饭看电视包括跟母亲拉家常也蹲着。队上的小伙子开玩笑,说她就是个关中汉子。关中汉子放着椅子不做,习惯端起大腕蹲在上面吃扯面。这样的情景丛玉玲在电视里看过,真的跟她窝在管沟里焊接有点像。她知道小伙子笑她练蹲姿的执着,不知道他们喜欢看她的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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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知道丛玉玲的故事,都是通过媒体或者报告会,曾被她的铁肚兜感动。我发现,讲到感人处,丛玉玲就会悄悄抹眼泪。
十六年电焊工生涯,据说丛玉玲攻克了二十多项技术难题,在几十场焊接比赛中获得优异成绩。丛玉玲还是一名年轻的老先进,当过全国三八红旗手。报道说她们使用过的焊条,连起来能够着三百五十座珠穆朗玛峰。
企业再次重组的时候,丛玉玲转岗了,转回去当了一名采油工。
那些日子,很多人想不通,骂娘的上访的闹事的都有,丛玉玲哭得最伤心。企业不需要电焊工了,难道国家也不需要了吗?
眼看着所有的设备封存等待处理,丛玉玲心爱的工具都成了记忆。她把几十个获奖证书整理出来,跟那副保护过孩子的铁肚兜放在一起。哭过了,静静地擦干眼泪,振作精神到采油厂参加岗前培训,要做一名合格的采油工。
很多人都不明白,丛玉玲到哪都能干出名堂,干啥都要走在队伍最前头。当了采油工的丛玉玲,带出了一个全国先进井站。
第一次见到丛玉玲的时候,是在北京参加年产油气当量突破三千万吨先进事迹报告会。我是先进勘探技术报告的撰稿人之一,她作为一线工人的典型代表来发言。没想到如雷贯耳的丛玉玲有一副娇羞模样,总是躲在人背后一声不吭。
第二次见她,是驱车五百公里从西安到甘肃庆阳市华池县的大山深处,专程邀请已经当上丛玉玲井站站长的她来给科研人员作报告。那时候,丛玉玲早已是全国劳动模范了。
车上闲聊的时候,我说这个社会从来就不缺要做官和梦想发财的人,缺少的永远都是有真本事的技术工人。通过后视镜,发现坐在后排的丛玉玲眼热热地看我,还是那么爱脸红。

(借用了全国劳模刘玲玲的两段事迹材料,才发现这种写人的方式很累,也很难写好。小说还是要琢磨人性,写生活。感谢刘玲玲,感谢图片作者。)
2021年2月17日晨于西安•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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