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李建学

 柳玉成出生在玉门，父亲是上海来的洋学生，明确的籍贯为浙江湖州。

 柳玉成在知识分子家庭长大，从小写得一手好字。地质工程师父亲和“战报”记者母亲“跑步上陇东”那年，他已经作为高中生写了两年大字报。

 柳玉成中学毕业后因为家庭出身无缘被推荐上大学，本来在家等待下乡插队的通知，却被父亲的一份加急电报叫到庆阳招了工。

 当了采油工的柳玉成意气奋发，业余时间喜欢帮厂里写标语和各种大小毛笔字，偶尔也写电影幻灯片，学徒期满就成了工人夜校的兼职教员，教采油女工写仿宋字。那些年采油厂上上下下运行的各类报表，统一要求以仿宋字填报。

 柳玉成擅长各种字体，仿宋字写得跟字帖上印刷的一模一样。教着教着，青春年华的柳玉成爱上了聪明漂亮的河南姑娘王丽珍。教着教着，两个人眼睛里火星闪烁，眼看着就要成燎原之势，柳玉成的父亲出事了。有人揭发他隐瞒历史问题，组织调查的结果是父亲同父异母的哥哥跑到国外，个人档案里却没有记载。柳玉成的父亲被下放到油建工地挖管沟，跟几十名受管制分子集中在一起办学习班。王丽珍哭着离开了采油队，急匆匆跟生活站的副站长结了婚，婚后成了厂部的打字员。

 让柳玉成难以忍受的不仅是王丽珍的结婚，还有人们怪异的眼神。打字员王丽珍再也不用写字了，却有点纠结柳玉成白白净净的模样和他漂亮的毛笔字，按捺不住了就偷偷的找他见一面。

 通过王丽珍的哭诉，柳玉成才知道揭发父亲的是一封匿名信。写信人就是王丽珍的丈夫，曾经跟柳玉成父母认老乡的那个副站长。

 柳玉成解释说父亲那个哥哥是祖父大老婆的儿子，早就断了音讯。

“这么说你父亲是小老婆生的？”王丽珍有些好奇，不放心的问：“你爷爷到底是什么人啊？”

“爷爷开纺织厂，有一千多女工。”在王丽珍面前，柳玉成从来不假思索，甚至有些卖弄。他说：“爷爷娶过三房，我也是听说了一点点。”

 柳玉成虽然回避了他父亲是小老婆生的事实，却吓退了王丽珍跟他再续前缘的热情。王丽珍想，一个剥削着上千女工的资本家，娶过两房姨太太的人，能生出什么样的儿子呢？这样的儿子生出的儿子，也就是个吃米不问斗价的剥削阶级纨绔子弟，自己必须跟他划清界限。于是，毅然决然的跟柳玉成断绝了往来，安心做了孩子的妈。

 遭到家庭变故和失恋双重打击的柳玉成半年后慢慢缓过来，学会了写匿名信，一写一个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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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玉成的第四个揭发事件堪称惊天地而涕鬼神。他举报了局长的大公子，这一回问题严重。局长公子挂名在采油厂小车班给领导当司机，实际上整天开着212吉普到处招摇。沸沸扬扬的传言，说局长公子不仅糟蹋过十几名女工，还跟几个小流氓在河边轮奸了一名待业女青年。柳玉成一口气写了二十二封匿名信，每一封都用不同的字体和笔迹，落款都是“受害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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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年1月22日晨于西安•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