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焉。
(2018-06-07 09:56:25)分类: 论语凿度 |
18-6.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焉。
长沮曰:“夫执舆者为谁?”
子路曰:“为孔丘。”
曰:“是鲁孔丘与?”
曰:“是也。”
曰:“是知津矣。”
问于桀溺,桀溺曰:“子为谁?”
曰:“为仲由。”
曰:“是鲁孔丘之徒与?”
对曰:“然。”
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且而与其从辟人之士也,岂若从辟世之士哉?”耰(yu)而不辍。
子路行以告。夫子怃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凿
【集解】鄭曰:“长沮、桀溺,隐者也。耜广五寸,二耜为耦。津,济渡处。”
【皇疏】范升曰:“欲显之,故使问也。”
【朱子集注】二人,隐者。耦,并耕也。时孔子自楚反乎蔡。津,济渡处。
耦——解释很复杂。恐怕是指一种耕作方式,联系后文之“耰”,应是前面一人挖浅沟后面一人播种并覆土。
长沮、桀溺两人正在耕地,孔子一行从附近经过。孔子一行正在寻找渡河的渡口,远远看见两人在劳作,于是让子路去问渡河的地方。
长沮曰:“夫执舆者为谁?”子路曰:“为孔丘。”曰:“是鲁孔丘与?”曰:“是也。”曰:“是知津矣。”
【集解】马曰:“言数周流,自知津处。”
【朱子集注】执舆,执辔在车也。盖本子路御而执辔,今下问津,故夫子代之也。知津,言数周流,自知津处。
长沮不先回答子路的问题,劈头问的是你在为谁赶车。子路据实回答,长沮答复说既然是鲁之孔丘,他本来就是“知津”的人。
问于桀溺,桀溺曰:“子为谁?”曰:“为仲由。”曰:“是鲁孔丘之徒与?”对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且而与其从辟人之士也,岂若从辟世之士哉?”耰而不辍。
【集解】孔曰:“滔滔,周流之貌。言當今天下治亂同,空舍此適彼,故曰誰以易之。”何曰:士有辟人之法,有辟世之法。長沮、桀溺謂孔子為士,從辟人之法;已之為士,則從辟世之法。鄭曰:“耰,覆種也。輟,止也。覆種不止,不以津告。”
【皇疏】滔滔者犹周流也。天下皆是,谓一切皆恶也。桀溺又云,孔子何是周流者乎,当今天下治乱如一,舍此适彼,定谁可易之者乎。言皆恶也。
【朱子集注】滔滔,流而不反之意。以,犹与也。言天下皆乱,将谁与变易之?而,汝也。辟人,谓孔子。辟世,桀溺自谓。耰,覆种也。亦不告以津处。
滔滔者天下皆是也——滔滔形容水,今日所谓革命的洪流是也。诸家解释纷繁,愚以为,以水为言,则不过是说“(当今天下大乱,礼崩乐坏)到处都是一样,像滔滔洪水泛滥”,杨伯骏《论语译注》解作“像洪水一样的坏东西到处都是”,太过胶柱。
谁以易之——《集注》以为“以,犹与也。以,犹与也。”,杨伯骏《论语译注》作“你们同谁去改革它呢?”。毛子水认为:“以”,意同为;“谁为易之”,意同“有那个来变异它!”孙钦善从朱注,“谁以”即“谁与”。从文本本身看,此是譬喻,“(当今天下大乱,礼崩乐坏)到处都是一样,像滔滔洪水泛滥,谁能改变它呢?”,恐怕不是说与谁易之,而是说“谁”“凭什么”易之,因此可能是个反问句,谁有本事改变它呢?
子路只好又问桀溺。桀溺又不直接回答,而反问子路为谁。子路据实以答。桀溺一番说辞之后劝子路说:“与其跟随辟人之人如孔子,还不如跟随辟世之人如我辈。”然后接着干自己的活。
子路行以告。夫子怃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集解】为其不达已意而便非己也。孔曰:“隐于山林是同群。吾自当与此天下人同群,安能去人从鸟兽居乎?”言凡天下有道者,丘皆不与易也,己大而人小故也。
【皇疏】江熙曰:《易》称“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所以为归致者,期于内顺生徒,外惙教旨也。惟此而已乎。凡教,或即我以导物,或报彼以明节,以救急疾于当年,而发逸操于沮溺,排披抗言于子路,知非问津之求也。于时风政日昏,彼此无以相易,良所以犹然,斯可已矣。彼故不屑去就,不辍其业,不酬栖栖之问,所以遂节于世,而有惙于圣教者存矣。道丧于兹,感以事反,是以夫子抚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群也。”明夫理有大伦,吾所不获已也。若欲洁其身,韬其踪,同群鸟兽,不可与斯民,则所以居大伦者废矣,此即我以致言,不可以乘彼者也。丘不与易,盖物之有道,故大汤武亦称夷齐,美管仲而无讥邵忽。今彼有其道,我有其道,不执我以求彼,不系彼以易我,夫可滞哉。
沈居士曰:世乱贤者宜隐而全生。圣人宜出以弘物。故自明我道以救大伦。彼之絶迹隐世。实由世乱。我之蒙尘栖遑。亦以道丧。此即彼与我同患世也。彼实中贤。无道宜隐。不达教者也。我则至德。宜理大伦。不得已者也。我既不失。彼亦无违。无非可相非。且沮溺是规子路。亦不规夫子。谓子路宜从己。不言仲尼也。自我道不可复与鸟兽同群。宜与人徒。本非言彼也。彼居林野。居然不得不群鸟兽。群鸟兽避世外以为高行。初不为鄙也。但我自得耳。以体大居正。宜弘世也。下云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言天下人自各有道。我不以我道易彼。亦不使彼易我。自各处其宜也。如江熙所云大汤武而亦贤夷齐。美管仲亦不讥邵忽也。
【邢疏】此章记孔子周流,为隐者所讥也。“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焉”者,长沮、桀溺,隐者也。耜,耕器也。二耜为耦。津,济渡之处也。长沮、桀溺并二耜而耕,孔子道行于旁过之,使子路往问济渡之处也。“长沮曰︰夫执舆者为谁”者,执舆,谓执辔在车也。时子路为御,既使问津,孔子代之而执辔,故长沮见而问子路曰:夫执辔者为谁人?“子路曰︰为孔丘”者,子路以其师名闻于天下,故举师之姓名以答长沮也。“曰:是鲁孔丘与”者,长沮旧闻夫子之名,见子路之答,又恐非是,故复问之曰︰“是鲁国之孔丘与?与是疑而未定之辞。“曰:是也”者,子路言,是鲁孔丘也。“曰:是知津矣”者,长沮言,既是鲁孔丘,是人数周流天下,自知津处,故乃不告。“问于桀溺”者,长沮不告津处,故子路复问桀溺。“桀溺曰:子为谁”者,不识子路,故问之。“曰:为仲由”者,子路称姓名以答也。“曰:是鲁孔丘之徒与”者,桀溺旧闻鲁孔丘之门徒有仲由,有恐非是,故复问之曰是与?“曰:然”者,然尤是也。子路言已是鲁孔丘之徒也。“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者,此讥孔子周流天下也。滔滔,周流之貌。言孔子何事滔滔然周流者乎?当今天下治乱同,皆是无道也,空舍此适彼,谁以易之为有道者也?“且而与其从辟人之士也,岂若从辟世之士哉”者,士有辟人、辟世之法,谓孔子从辟人之法,长沮、桀溺自谓从辟世之法。且而皆语辞,与犹等也。既言天下皆乱,无以易之,则贤者皆合隐辟。且等其隐辟,从辟人之法则有周流之劳,从辟世之法则有安逸之乐,意令孔子如已也。“而不辍”者,耰,覆种也。辍,止也。覆种不止,不以津告。“子路行以告”者,子路以长沮、桀溺之言告夫子。“夫子怃然”者,怃,失意貌。谓不达己意而便非己也。“曰:鸟兽不可与同群”者,孔子言其不可隐居避世之意也。山林多鸟兽,不可与同群。若隐于山林,是同群也。“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者,与,谓相亲与。我非天下人之徒众相亲与而更谁亲与?言吾自当与此天下人同群,安能去人从鸟兽居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者,言凡天下有道者,我皆不与易也,为其己大而人小故也。
【朱子集注】怃然,犹怅然,惜其不喻己意也。言所当与同群者,斯人而已,岂可绝人逃世以为洁哉?天下若已平治,则我无用变易之。正为天下无道,故欲以道易之耳。程子曰:“圣人不敢有忘天下之心,故其言如此也。”张子曰:“圣人之仁,不以无道必天下而弃之也。”
与——这里连续四个“与”。《皇疏》引沈居士说“不与易”与《集注》说不同。《刘氏正义》云空舍此适彼,言彼此皆同,不必以此易彼也;观前后文而言,说似可通,但与下句“丘不与易”义不协。俞樾《群经平议》:“两与字并语词,犹云吾非斯人之徒邪而谁邪?其语意自有与斯人相亲之意。然读两与字为相与之与,则于文义未得矣。”联系上下文看,这里的“与”字,应该是“相与”之意。
孔子很失落,自解说:不可以隐居与鸟兽同群,不与人在一起还能跟谁在一起呢?天下有道,我就不会与你们一道谋求改变了。
度
长沮、桀溺一唱一和的表演,着着实实将了孔子一军。
也许“长沮”、“桀溺”完全就不是两个人的名字,而是以此讽刺孔子的意思。“长沮”者,到处都是湿地,寓意哪里有渡口的意思;桀者凶暴,溺者泛滥,“桀溺”即是滔滔之意。
长沮说孔子本来就“知津”,又何必到处去问呢!而桀溺则更一步说,到处都是滔滔洪水,即使“知津”又怎样呢!从此“津”过去仍然是滔滔洪水,避开了此滔滔而进入彼滔滔,此“津”是津而渡却是没渡,彻底否定了孔子到处游历谋政之问津行为,并且下结论说既然到处都是这样,有津渡即是没有津渡,那么与其四处谋求津渡,还不如死了这条心,承认没有津渡能解决问题,干脆来个不闻不问,直接避世得了,从“滔滔者天下皆是也”的牢笼中解脱出来。
所以“谁以易之”。
孔子闻言而怃然,正是孔子在长沮、桀溺的非难中,痛感到了其间的悖谬,天下大乱而如何导天下于治。孔子既然相信天命,并且认为自己是天命的承负者,那么他就不应该仅仅是天下大治的符号——如祥瑞之凤,而应该是应天而治的圣王,并且如果他不能寻得“应天而治”的地位,亦应当得到伊尹、周公辅佐圣王的机会,但是在“滔滔天下皆是也”的世界,哪里去寻求圣王,而自圣而王无机会,此所以孔子怃然。
但是孔子为自己辩白的理由,则从人必然的社会生活角度出发,认为避开人世,隐迹山林,则与鸟兽同群,从而断绝了自我提升的途径。在人世的生活中,只有通过参与社会生活,特别是通过对政治事务的参与,是提升自我之必要途径,“吾非斯人之徒而谁与”,正是由于天下无道,而有待于丘,若“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其间也包含了无可奈何的现实,即“斯人之徒”乃“滔滔者”,但是没有办法,就是这滔滔世界,自己也不能放弃谋求改易天下的理想。即是找不到可以变革天下的机会,但是面对“滔滔”天下,孔子坚持的仍是积极投身于变革。
孔子对于寻求治世的孜孜追求,也是因为孔子坚信圣治的曾经存在和必然存在,每一圣王的伟大治理都必然面临着衰落,就如自然四时的更替(自然的政治节律),礼崩乐坏的末世也必然会迎来伟大的圣王之治,根据政治的节律,“天命圣人以治世”,而孔子即是时人眼中的圣人,他也自认承负了这样的使命。
可以说孔子的时代,同样面临着“国民性”难题,当时的隐逸避世者一致认为天下无道,相当于近代话语中的所谓“国民劣根性”判断,具有劣根性的国民是无道之源;孔子认为“性相近,习相远”,国民性问题不是国民本身问题,而是习染问题,面对无道之世,一个伟大的治世实践者,他所应当做的就是修己安人、安百姓、进而安天下,是在积极参与人世治理中展现其品格的崇高,并成为人世的楷模,从而改变世界,而不是无所作为。当然,孔子的内证之路当中相应的外在规范——礼乐制度,贯彻的是从上而下的控制机制,缺失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间讨价还价的机制,而诉诸于统治者的内在体认和认同。
当我们今天重新讨论“天下无道”、“人心不古”这样的句式时,我们不能不说,正是政治规则下政治治理的失败造成了社会的混乱,而不能倒过来说是人心不古导致天下大乱。